文/朱其
前不久，798的3818庫畫廊區的業主在網上發帖，聲稱原開發商易主，將翻倍提高租金，號召大家聲援他們，防止藝術區變成商業區。有意思的是，畫廊區的業主採用了非常煽情的拯救藝術區的措辭，在我看來很滑稽，這無疑是一群商人在指責另一群商人不講理想主義。
目前不少媒體討論“798有藝術區變成商業區的危險”，這個議題實際上是個偽命題。畫廊都是商業的，只不過畫廊區是靠藝術掙錢的商業區，本質上798就是一個商業區。除非798不收房租、藝術區全是不賣作品的藝術家工作室。既然是商業區，就得按商業規則辦事。所以新開發商要漲房租，在商業運作上這是完全合理的，至於這樣做是否違背原合同，屬於民事經濟糾紛，畫廊主可訴諸法院；或者新開發商這樣做是否殺雞取卵，這屬於短期商業眼光與長期商業利益的問題，如果新開發商不違背合同，他又願意短期行為，誰也奈何不了他。
商人祭出“理想主義呼籲”這一招，大抵還是跟商業有關，反之這個商人多半是要破産的。商人講理想主義，實質上是出於商業目的，商人幹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商業利潤，如果理想主義可以掙錢，他就會高舉理想主義大旗；如果庸俗藝術低俗文化能掙錢，商人就會熱情地搞低俗文藝，這就是資本主義和商人的本質。
前些年，我揭發天價拍賣，一些拍賣公司、經紀人以及市場專家都很憤怒，説我破壞來之不易的藝術市場繁榮；後來金融危機來了，媒體們鼓噪了一陣“大家一起來過冬”；最近一年收藏家論壇和高端會議走馬燈式的宣傳“盛世收藏”，其中不少都是藝術品砸在手裏的炒家；最近有個炒70後作品的畫廊小老闆責備我，説你們批評家怎麼不關心70後藝術了。我哈哈一笑，你前些年盡忙著招呼暴發戶籠絡藝術家，現在賣不動作品了，又想起批評家當年為了理想推藝術家的好處。
商人講理想大半是一個商業招術，大可不必當真。一般講理想的商人只有兩類：一類是剛起步資本不多的，他沒有更多資本發展，就只有講“理想”了。我出道這十幾年，遇到很多“理想主義”商人，讓我免費幫他，他掙錢後再贊助我搞藝術，但這類人掙錢後往往比從沒沾過藝術邊的商人還扣門，而且其骨子裏還有陰暗心理，巴不得同道中人再也不要成功，他可以保持優越感。2007年前後，藝術市場火爆時，不少商業青年或商人以此“共赴理想共用成功”鼓動我入夥，都被我一概謝絕。鄧小平先生當年倡導“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但他對國民性估計不足，實際上，很多“先富起來的人再也不想讓別人富起來”。
另一類講理想的商人則是擁有大資本的，如比爾·蓋茲之類。當然，我也遇上過幾個贊助不求回報的商人，他們是不靠藝術這行掙錢，只想先在藝術界無償做點公益事情，等熟悉這個領域再決定是否資本介入，但這樣有境界的新階級鳳毛麟角。
從2005年崛起到2009年金融危機這五年的798興衰期，由於中國沒有藝術基金會支撐的美術館和非盈利空間，使得一些美術館和非盈利空間轉向商業盈利的“畫廊化”發展，比如今日美術館，以及卓越空間在網上貼出招租公告；而一些有理想的畫廊經營者又試圖將畫廊“美術館化”，如唐人、阿拉裏奧；美術館和非盈利空間的“畫廊化”，以及畫廊的“美術館化”，這兩種傾向都是有問題的。前者違背了其招牌的權威性，後者則違背了商業原則。
按照國際慣例，美術館和非盈利空間是一個“燒錢”的行業，它不能靠出租場地或者藝術品經營生存，這樣會影響其藝術展覽的學術門檻；畫廊則是一個“掙錢”的機構，不然作為一個自負盈虧的商業機構難以為繼。非營利美術館和畫廊業的困境，還有中國特色的深層原因：國家尚未建立贊助非營利機構如美術館的稅免立法的藝術基金會制度，畫廊則在過去五年市場繁榮的黃金時期未能完成資本原始積累，按理市場黃金期間至少五十家畫廊可以完成資本積累，即使目前的798漲房租也沒有問題，問題在於，過去五年的市場利潤被拍賣公司和藝術家的工作室私下銷售分掉了市場大半份額，由於天價炒作拉升了市場平均價格，使得畫廊業也未能開拓中低端市場。所以，畫廊業的不景氣和對房租的難以承受，798開發商並非根源，真正的罪魁禍首還是拍賣公司和藝術炒家。
直到2010年底，還有新開業的畫廊主找我諮詢畫廊的學術方向。但我給人家的經營原則是：商業利潤第一、合作藝術家的人品第二，學術第三。每個行業都必須按照自身的理想自我拯救，但不要再以理想的名義要求別人幫助自己。藝術批評也只能自救，自救之途就是不留情面的講真話。
2011年1月16日寫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