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琦
見到賀棣秋,是在他的工作室。他戴著一頂絨線帽,有點兒跼踀地搓著手請我們坐下。他在上海郊區租了一棟三層樓的別墅做工作室,裏面擺滿了已經完工的雕塑,乍一看覺得房間裏似乎有好多人。一樓放著“新樣板戲”系列組合雕塑,殺敵慶功,場面熱鬧,充滿各色誇張的革命表情。二樓的小房間裏立著嚴肅的幾個人,是他尚未完工的“知識分子系列群雕”。小房間裏有一面小窗,雕塑因為背光勾勒的剪影顯得無比真實,賀棣秋説他3歲的兒子現在看到這個,常被嚇哭。
去年12月7日晚,賀棣秋接到通知他獲獎的電話時,他正在這裡和一幫朋友圍爐夜話。他喝了點酒,有點暈,沒太當回事。第二天起來,他撥通了主辦方的電話:“昨晚你説的事兒,是真的麼?”
當天,他匆匆踏上去成都領獎的旅途。賀棣秋的雕塑作品《夢遊症》獲得全國首屆“新星星藝術節”最佳雕塑新人獎。“為未成名藝術家做品牌”的新星星藝術節,面向所有未簽約藝術家,旨在發現真正有潛力、有才能的青年藝術家,打通橫亙在當代藝術和中國普通百姓之間的價格屏障,讓公眾有享受藝術的權利。藝術節共設繪畫、雕塑、攝影、綜合藝術及“藝術場”大獎等五個獎項,獲獎者將獲得一萬到三萬元不等的獎金。“我們想要幫助的是那些仍然在堅持藝術理想,但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途徑的藝術家們。”本屆藝術節負責人、“藝術場”的董事長曾瓊如是説。
獲獎的作品是一群昂首貓腰持槍的年輕人,腰部通過電腦設計向後拉長,“像被一股力量拉扯著”。
在雕塑圈裏,賀棣秋已經出道好多年。在《夢遊症》之前,賀棣秋做的主要的作品是“新樣板戲”。他剛開始做這組以八大樣板戲為題材的雕塑時,還在湖北美術學院上大學。
1990年代的中國,烏托邦或行而上的精神境界是天空上漂浮的雲,離人間遙遠而虛無。在他眼裏,樣板戲就是部有情節有高潮的故事片,和他小時候看的《小兵張嘎》、《平原遊擊隊》等電影沒有本質不同,不過就是用京劇唱出來而已。
一直想在傳統雕塑基礎上有所創新的賀棣秋覺得這會是個很好的題材,他想做一個有些間離感和錯位感的“樣板戲”。他想起很早之前看過的“貓和老鼠”動畫片,老鼠在被抓住的瞬間身體被拉到很長,這種誇張的喜劇效果抓住了他,他決定讓電腦代替自己完成這個創意。
這組作品直到2007年才最終完成。在他眼裏,這些樣板戲的主角們離當年的革命激情已經非常遙遠,他們不過像卡通片裏的主角,廣告牌上的人頭,在新時代裏,淪為消費符號。
“我沒有任何情結。”賀棣秋説。
賀棣秋確實很關注政治,但也僅僅止于關注。他的最新作品是受富士康跳樓案啟發做出的一個雕塑。他的構想是13個穿著西裝被壓扁的人坐在中國古代的椅子上,他試圖向人們傳達那種被壓抑的生存狀態。“我看了許多媒體報道,得知富士康最終有13個人跳樓,我決定做13個。目前剛剛完成一個。”
《夢遊症》中“被拉長的持槍年輕人”也是受新聞啟發而來的一件作品。2008年的中國並不平靜,陳冠希艷照門,西藏騷亂,汶川地震,貴州甕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感覺在許多暴力事件中,施暴者都是道貌岸然的。就好像《低俗小説》裏邊那個邊殺人還邊念著聖經的黑人。甚至許多暴力事件還披上了文化的外衣”賀棣秋説。於是,他決定讓那個男青年穿著西裝,戴著斯文的眼鏡,手裏卻拿著一把槍。被拉扯向後的姿態表達的是一種不由自主。“許多人認為這是向前衝的積極的姿式,這樣理解我也沒意見。”賀棣秋説。
儘管許多作品的靈感來自於新聞事件,但有意無意地,他和這座城市發生的所有公共事件保持著距離。
他還有個始於2006年主題宏大的作品正在進行中,名為“流浪的家園——中國知識分子群體”。他想借助這個作品梳理中國當代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這是唯一一組沒有運用變形技法的作品,徐友漁、李銀河、王小東或站,或坐,或仰頭,或沉思。在拍攝素材照片的時候,賀棣秋特意叮囑他們選擇一個自己最舒服的姿勢。
他關心那些宏大的主題,如“自由主義”、“女權主義”、“民族主義”,這些字眼在他為了採訪所做的厚厚的讀書筆記上不時會跳出來。在不做雕塑的大多數私人時間裏,他就會躺在家裏的沙發上,在書本裏尋找消化這些字眼的線索。“這個作品還要做三四年吧,也許更久。”他説。
他只是在以自己的節奏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記者:你的作品裏,有許多人都穿著西裝,這是你作品裏面一個重要的符號嗎?
賀棣秋:那是現代人的標誌吧。我覺得,穿西服跟社會現狀有很大的關係,因此在夢遊症系列裏面的人物都是穿西服的。這組作品曾經被送去一個叫“中國病人”的展覽,我覺得也還挺貼切。
記者:樣板戲和《夢遊症》這兩個系列中,是否有些是一以貫之的東西?
賀棣秋:手法是一樣的,都是通過電腦變形製造一些誇張的效果。這兩組作品的跨度都很長。樣板戲我從97年年底就開始做,一直到接近08年年底才完成。新樣板戲雖然用的是樣板戲的故事,想表達的還是現代人看樣板戲的視角。後來,我是想做一些當前的,關注日常生活的東西。
記者:為何起名為《夢遊症》?
賀棣秋:起名叫“夢遊症”,完全是個偶然的靈感,就是突然覺得這個名字不錯,和我兩個作品裏的人結合在一起,會有很調侃,很幽默的感覺。
這個人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游走,再怎麼晃也只是在夢中,在生活中是不能實現的。説得太明白就不好玩了。
記者:你的知識分子系列可能是你的作品裏面,唯一沒有用到變形技法的作品。對於展現中國知識分子的整體狀態,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打算如何操作?
賀棣秋:那組雕塑,一開始我也想過變形。但和他們分別聊天后發現,知識分子因為立場和所信奉的東西不同,將他們統一變形無法很好地表現他們的狀態,而分別變形又覺得太不莊重。這不是一個可供調侃的好對象。於是我決定記錄下他們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姿態。
記者:很多藝術家都很害怕不成功、沒錢的狀態。你經歷過這個階段嗎?你覺得怎麼才能擺脫這種糟糕的感覺?
賀棣秋:我就在經歷這個階段。我還是希望作品能多賣一些。收藏我作品的還是以外國人居多,因為金融危機的影響,這兩年生意沒有前兩年好。還是要堅持做東西,賣掉東西才能有錢做更多的新東西,所以我希望我的作品賣得好一些。
記者:你會願意與畫廊簽約嗎?
賀棣秋:願意。現在沒人逼我,會比較鬆散,簽約了説不定能督促我做出些好東西。雖然不再是自由身,但也許結果並不壞。
記者:你覺得藝術家要對社會負怎樣的責任?
賀棣秋:我認為藝術家的任務是關注問題,而非解決問題。你無法簡單地批判什麼,或是評判什麼。比如説《夢遊症》裏的這種“慾望的膨脹感”,如果沒有這種膨脹感,社會也許就不會前進了。雖然很多評論家認為藝術具有社會批判性,實際上,我覺得藝術是沒有用的。因為你要改造這個社會,或者批判這個社會,沒有什麼比政治家和媒體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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