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可: 2009年,我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策劃“碰撞”展覽時,邀請你參加,當時你的最新創作“真空妙有”正在創作的過程中,作品系列也尚未完成。但你還是把你關於人的另一需求的命題呈現在那次展覽中。既對應了磯崎新這個建築中的空間思考,又想把新作置於中國當代藝術的語境中來探究當代藝術與人的生存處境的關係。讓我和你的閱讀者感到了你文化思考的轉型。是什麼原因讓你開始又離開中國當代藝術慣常的巢穴,而進入一種超我的境界?是你自身的處境發生了變化,還是有感於全球文化共同的思考?而你這次邀請我策劃你在今日美術館的展覽,其中你的影像《神域》,從另一層面上説,完全徹底地開始了你關於藝術認識的差異理解,《神域》從人的精神層面上看,它延續了09年你創作的《真空妙有》,差異在於《神域》顯得有些抽象和宗教。
崔岫聞:因此今日美使館的此次展覽,我計劃全部展新作品。在二樓的主展廳全部展出影像,就是最新的作品《神域》。副展廳放置與這個影像相關的文獻和手稿,讓觀眾看看這個作品的創作過程,同時可能還會有兩個短片,也是關於這個作品的——一邊是一組女人的群像;和它對應的另一邊,是男人的。兩個影像也都是無聲的。三樓就展出圖片《真空妙有》系列。當代藝術的文化性思考是我一直想深入在作品中解決的問題。文化和藝術之間的關係常常流於互相貼皮的關係,而怎樣使其真正的融合、渾然一體甚或超越,用境界表達自己是我一直以來探索的方向。《神域》這件作品和我們一般意義上對宗教的理解無關。
俞可:你計劃用作品的名字作為展覽的名字?
崔岫聞:是的,《神域》。
俞可:從展覽命題來看,這有些暗指你在藝術轉型過程中受到某種“神靈”的啟示,但一定不能讓大家有這樣的誤讀,文化思考的基點是建立在理論閱讀和對新學科的認識上的,比如有些人在閱讀福柯、德里達後斷章取義,有了異想天開的媒介表達方式。
崔岫聞:這個作品是有一部分超物質狀態感覺的表達, 是在精神空間, 意識空間, 它不是一個普通意義上世俗的認知和通靈的狀態, 我覺得它是一種思維的深度, 你能有多深的思考能力, 就像往下鑽井一樣, 能鑽多深, 他一定有一個反彈的力量, 會讓你有多高的反彈的力。這個反彈的高度實際上是超越你的頭腦所思維的空間, 超越了我們身體所存在的物質空間。
俞可:我很想知道《神域》的前因後果,尤其在中國當代藝術相對處於一個混亂的階段,各顯神通的藝術現狀,使大家對藝術的功能産生了懷疑。藝術在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該做些什麼?沒有讓我們看到一個清晰的脈絡。你是否想從自己的生活感悟中,強調出自己關於最近一段時間的藝術體驗?更多的是基於自身,還是社會,或者其他一些什麼?
崔岫聞:基於對人類社會及整個人性狀態呈現的思考。我們人類所知的東西有限,儘管科技已經非常的先進和發達。但還是有些領域是沒有辦法觸及的。藝術在中國社會的轉型中一直扮演的角色是藝術本身,並且在社會層面予以表達。很少有人拋棄社會這兩個字來思考問題。《神域》這件作品就是試圖放下“社會”這兩個字,思考社會以外的空間人性所能呈現的自然性、本能性、神性的問題,就像我拍攝的對象都是裸體,但我要表達的是身體以外空間的問題。就像一隻未裝滿水的水杯,我想呈現的不是水,而是水以外的空間的事情。
俞可:你描述過是一次偶然邂逅産生的創作靈感,那這樣的現實場景與你的文化思想、藝術創作的思考,是怎樣的一個關係?因為我不認為藝術創作的出發點僅僅只是藝術的靈感,尤其在今天的文化體驗中,思想的邏輯越來越顯得重要。你作品給人的暗示,有點像你自己觸及自我內心深處的開始,然後探索些什麼。你想開啟另一扇門嗎?是上帝的指引、還是你對佛教研究的頓悟,或者是最新的哲學思想的深入閱讀?它與藝術史有什麼聯繫?
崔岫聞:我不覺得藝術家的創作一定與既有藝術史要有關係。藝術家的功能是創造藝術史,填補藝術史的空白或引領藝術史的新方向。我覺得創作的成長過程就是一個生命的覺悟過程,它通過藝術的實踐來完成。所以如果説我的作品中有宗教感,那應該是藝術本身。確實對佛學和哲學的研究讓我有從漸悟到頓悟過程的體驗。而另一扇門一直存在,只是我們是否有發現的能力。我寫過一篇文章叫《五個不同的我》,我經常一個人長時間思考,或者是用一種靜觀的方式和自己相處,我就會體會到,並且發現我自己會有五種狀態,有一種狀態的我會經常出神,尤其是進入深度思考狀態的時候,覺得精神上是會到另外一個空間去遊弋。
俞可:你感覺是一個什麼樣的空間?如果用語言可以描述的話是一個什麼樣的空間?是現實沒有的、一種栩栩如生的存在,還是你幻想有直覺所産生的一種彼岸?或是我們也必須追問,它與當下社會有什麼聯繫,又或者是超越一切的另一個存在,是思維的領地?
崔岫聞: 應該是超越物質層面的另一個空間的存在,它和當下社會不在一個空間層,沒有關係,是一個自由的精神領地。
俞可:人有時會陷入一種特別的精神狀態,藝術家怎麼來表達這樣的精神狀態,而狀態中的文化又是怎麼散發出來的?或者説是一種絕對抽象。怎樣才能與大家分享?儘管解釋自己的作品或者思考是藝術家的特權。但表像的背後又是什麼?
崔岫聞:藝術家一定也體會過這種特別的精神狀態,或者思維層面可以涵蓋這種特別的精神狀態所呈現的空間,才能有一個判斷和表達的角度,否則就是貼皮的那種感覺。文化有不同的層面,有物質層面的,有制度層面的,有思想層面的,也有超驗層面的,越往下越具體,越往上越抽象。而思維的終極點往往通過直覺才能達到,它是可以超越文化、超越觀念、超越物質層的邏輯思考的,嚴格講,與知識、經驗、文化無關,反倒是和生命的內在能力有緊密的關聯。表像只是呈現的一種形態,這種形態如果動態呈現出來就構成了幻象,幻象的背後一定是事物的本相。
俞可:我在想,是不是你開始尋找你認為更有意義的表達,從《真空妙有》你就開始有些否定你的過去。的確,中國當代藝術大都還存在於過去那些集體記憶,它並未能在本質上構成多元,它還是處於被動的語境。那麼,使用不同的媒介,並給予媒介主動性,看來正是我們要努力的工作。
崔岫聞:用藝術表達自己對我來説是太自然的事了,從96年開始獨立創作到現在,我從未考慮過否定自己的過去,也沒有在媒介表達手段上下過功夫,我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深度的思考、閱讀和在生命體驗中不斷的覺悟。
俞可:我想問一個實質性的話題,你這種表達方式,如果從你真實的敘述來講肯定是一種直覺的或者是你的一種對生命體的個體體驗,我想問,你現在不是一個單純的、純粹的崔岫聞,應該和今天的社會、文化、藝術要産生關係,你怎麼通過它來實現你的這種關係?而靈魂出竅僅僅是表像?
崔岫聞:我想到我今日這個個展的的籌備過程,我們在交流的過程中你給了我一些很好的建設性意見,對我的思維結構是個補充性的建構。但是直到現在接近展覽開幕了,我對這個過程的體驗和感受可以用“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來描述,崔岫聞就是那個山和那個水。我不想人為設定和社會、文化、藝術産生關係,如果説有關係,一定是思想和作品的價值本身使然,我更加關注的不是事物的表像和形態,而是事物的本相。
俞可:去掉他一切外殼,回歸他的本質和實質以後,就能進入你所體驗的精神領域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體驗方式,也就是説,也有不同的結果。如果你關掉了他們與現實的聯繫,就有可能産生回歸。按這也有點玄乎,因為當我們去尋找一個更普通、更永恒的外在境界時,我們和我們的現實有關。
崔岫聞:這倒讓我想起一句話:“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若塵埃”。在我們心無一物時,真相和幻象,我們和我們的現實,還有我們要去尋找的更普通、更永恒的外在境界,並行不悖,同時存在。
俞可:看來你在追尋人的另外處境時,有了更多對人的了解,尤其是男人與女人不同的生命立場和社會屬性。這更多的是上帝賦予的實質。從你的實踐來看,你的藝術努力仍在過程之中,或者説在追尋真理的道路上。那麼,虛擬之後的結果,我們還是希望對你的作品有一個具體的閱讀切入,而你對男人或女人更多的則是表述了它們的不同的性別特徵,性別的背後對我們意味著什麼?藝術是不是有像哲學、心理學那樣的分析研究空間?人的認識更多來源於他的生命過程嗎?崔岫聞:人的認識一是來源於經驗和理性,一是來源於生命的覺悟過程。人的自然性和神性是與生俱來的,而社會性不是,性別背後是人性的本質呈現,這部作品試圖剝離掉人的社會性,將人還原到自然狀態再去引發人的神性狀態自然呈現。只要藝術達到本原和終極狀態,藝術的分析和解讀空間就可以延伸到人類的所有認知領域和所有的分析維度。
俞可:從男女經驗而言,也許他們平常沒有這种經驗的體驗。但如何引導他們對應你的觀念層面,使你的表現對象能夠準確的還原你的意圖?
崔岫聞:我會有基本的啟發,但不會教他們怎麼做,我選擇模特的時候只有一個標準,就是要有能夠進入精神空間的狀態和能力。嚴格講,這個作品對人性可能性的認知是一個實驗過程,不能預設將會有怎樣的呈現。整個拍攝的行為過程的意義大於結果的呈現。拍攝過後我明白了,人要認識和解決的是人本身的問題,其他所有的都是手段。俞可:有沒有聲音啟發他們?因為我看到你的作品十分虛無,普通的人就這樣進入你所期待的現場嗎?我想知道你如何讓他們來與你形成某種對應?
崔岫聞:選人和發現人的時候沒有音樂,進入這種感覺狀態不需要聲音,現場拍攝時給了一點音樂,為提高工作效率。
俞可:這是一個技術處理。你是不是有點像一個巫師,企圖讓人們一起來完成你對空間、文化、凈勝……等等的體驗?崔岫聞:我是崔岫聞。只是一個真實的存在。
俞可:繼續再問兩個問題:作為藝術家,你創作一個全新的作品,肯定有一個流動的過程。而我們對藝術的認知也是如此,它是一個不斷變換和交互的程式。那麼,你對這件作品的預期究竟是什麼?是觀念層面的重新起航,還是你想通過隱秘幽暗的經驗,去發現真理之光?現在藝術很少涉及這個話題。
崔岫聞:通過藝術發現真理。
俞可:整個片長是多少?
崔岫聞:15-20分。
俞可:拍攝了多少?剪出來有15-20分。
崔岫聞:拍整兩天,不算選人,男、女各拍了一整天。
俞可:沒有剪輯之前的片長?
崔岫聞:男女各十五個小時。
俞可:然後再剪輯成15-20分鐘。
崔岫聞: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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