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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川:藝術家荒唐的身體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9-05 15:49:26 | 文章來源: 外灘畫報

        文\趙川

 

        我們的身體,除了去體檢、健身、瘦身、養生,準備在市場中打拼,準備抵禦嚴峻的醫療環境,還能做什麼?荒唐無聊的舉動,是否暗臥了對“勞動力”及“牟利”秩序的最終抵擋?

 

8月,一個年輕人被警方行政拘留十天。因為他“2010年7月24日晚22點35分在上海地鐵三號線站臺拍攝一輛正在駛入站臺的地鐵,當列車距離其約3米時,某某遂跳下地鐵坑道並躺在兩軌道中間,手持DV繼續拍攝。地鐵列車員在5秒後剎住了列車,某隨即從列車下爬上站臺,當列車員問其是否受傷時,某説:不小心掉下去了。”這段文字節選自網上報道,離我從報紙上讀的也相去不遠。我略掉了他的姓名。他拍的那段視頻,事後不久便在網上流傳,這也幫助警方很快準確地找到當事人。

這個荒唐人做的荒唐事,置自家或別人安全于不顧,因有礙公共日常秩序而遭受處罰。在此再談論,是因為這位年輕朋友自由職業,是上海活躍的當代藝術的道中人,除畫畫、做錄影和行為藝術,也做些與藝術相關但較難界定的事情。上述公共事件雖已有警方定論,但在我的工作領域,以對他的了解,卻不可不與他以往的藝術經驗聯繫到一起作討論。

不管那個年輕人怎樣自稱,或被別人貼標簽,關於這種行為是否“藝術”,不是我要討論的重心。這個事件發生在地鐵,流落到網路和報刊,涉及到了我所關心的個人“身體”和“公共環境”的問題。我們先談這位藝術家過去幾年做過的事。2008年,他曾試圖在一個展出中,從3米多高的墻頭伸一塊板出來,然後他在上面不斷跳動,失控摔下後再爬上去重復。墻下是些粗礪亂石。這個構想場地方不答應,沒做。2009年,東大名創庫舉辦一個年輕藝術家的主題群展。這位藝術家曾展出一段名為《蘆葦》的錄影。那是由他所炮製的一個真實事件的記錄。他結識了一位年輕日本人,他們外語能力都有限,彼此能進行的溝通也很有限。他在某個時晴時雨的天氣,帶了這位幾乎陌生的日本人去崇明島。在島上,他在沒預先告知的情況下,從包裏拿出折疊鐵鏟,要求將日本同伴埋到土裏。同伴猶豫後答應了。通過一些簡單的防護措施,日本同伴在蘆葦蕩裏被埋到只剩一顆腦袋露在泥地上。他後來跟我描述,當他拎了鐵鏟,在被埋的人四週來回反覆地走,並一邊拍著錄影時,日本同伴似乎有些緊張,要求結束被埋。

趙松曾寫道,他“作為一個藝術家的不尋常之處,就在於他敏銳地抓住了那種現代意義上的戲劇性因素——陌生環境裏的陌生人的非常態、非邏輯性的意外遭遇”。然而,這個年輕人的行為,給我的感受,不只是現代派的荒誕戲,而更可以講是帶來了強烈的“身體”不安。身體成了他預謀要去嚴重危脅、要被殘酷一把的對象。在地鐵事件裏,這當然更加直接和強烈。這個年輕人近乎強迫地試圖把自己,乃至於別人的身體,放到臨界的境地,然後在傷害的邊緣擺出一副順其自然的態度。這樣已不是90年代“殘酷青春”式的文青寫作,想對將自身拋離社會所受的傷害,作語言捏造和臆測,來建立關於逝去青春的意義。他小題大做地鑽到地鐵列車鐵輪之下,荒唐、危險、違反生活邏輯,卻是身體力行、直接、隨性和當下的。

福柯在一次訪談中講,身體被社會規範化了的現象,不是出自大家某種一致的意願,而是權力具體地對不同人的身體發揮作用的結果。我們今天的經驗,權力又總和錢聯繫在一起。在房奴、蟻族之外,在藝術家變商人、學院變商家、文化事業變文化産業之餘,我們的意識形態真還能提供什麼樣不同的人生邏輯,可以讓“身體”挺直站立,走向未來?不能。除了去體檢、健身、瘦身、養生,準備在市場中打拼,準備抵禦嚴峻的醫療環境,我們的身體還能做的是消費和報復性放縱。當下公共環境中沒有任何實用意義的行為,會被稱之為無聊。本應被好好照看的個人身體,在這個年輕人那裏被如此無所謂和荒唐對待,這種無聊,是否暗臥了對“勞動力”及“牟利”秩序的最終抵擋?對成功的抵擋只能是失敗。信仰疲軟之下,這或是萬里之堤上的某個蟻穴。

行為藝術在90年代後為中國人所知、所議、所鄙夷,因為它很多時候表現出原始、粗劣、危險或無聊。這些表面特徵,跟社會主流當下嚮往的現代都市化、市場化的發展願望相違背。對社會公共環境的管理者來説,“行為藝術”幾乎已被定性為危險或不良行為。儘管即便是出格的行為藝術,也未必及我們生活中一些不講理的事來得不講理,也未必比那些惡性事件來得惡劣。在這個地鐵事件中,他是“掉下去”,還是為跟人打賭,還是為拍一段驚悚的DV發燒,還是該被歸入行為藝術,並不重要。對於我來講,荒唐無需正名,暗喻已然形成。

我們的日子,總處於種種問題之中。在社會生活當中,藝術家在這個社會大劇場中的擔當,時而異於常人,成為時代裏尤為敏感的神經,如果對此有失覺查和把握,也會傷及自身,或傷及他/她所演出的社會場域。我們社會普遍缺乏的另一個重要認識是:不回避真實,不可能總是安全的。因此選擇什麼樣的表達支點,也是做人、做藝術艱難的地方。2010年7月,上海藝術家吳夢在武漢的東湖邊,與當地劇場及各地朋友們一起,做了一場接近行為藝術的公共表演活動,是對當地反對因房地産項目破壞東湖自然環境的響應。山水之間,人的身體,或因為這點點意義追求,而獲得了生動的自主性。

作者為戲劇家、藝術評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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