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思想與非西方思想

據《西方學術思想》講座引言與議論整理

彭德 西安美院藝術研究所

首先聲明，我不是講解西方學術的合適人選，因為它不是我的專長。不過我發現西安美院歷屆研究生和博士生教學都沒有這項內容，這很有問題。如果對西方學術思想缺乏了解，就無法站在當代學術公認的起點上，與任何有學養的同行對話。我的講解內容分列如下：

一，科學哲學與人文哲學。

二，現象學與語言學哲學。

三，解構主義與後現代主義。

西方文明作為近現代強勢文明，使得西方學術思想成為當今世界的顯學，進而改變了人類思想史的總體走向。西方學術思想之所以成為顯學，首先在於它自身的力量，否則在弱肉強食的人類世界中，它不可能具有所向披靡的穿透力。一百多年來，西方學術思想也是中國知識分子自我定位的前提。西方學術思想作為顯學是水到渠成的結果，但一旦作為排他的力量呈現的時候，就很危險，因為它不等同於傳統文明觀所謂的“真理”。

十多年前，哈佛大學教授、美籍猶太人亨廷頓發表《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文章指出當今世界有基督教、伊斯蘭教和儒教文明三大文明板塊，其中，歐洲、北美等地屬於基督教板塊，中東、北非、南亞等地屬於伊斯蘭教板塊，東亞屬於儒教板塊。三大文明板塊的信仰、語言、文字、習俗很不一致，必然産生不可調和的衝突。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觀成了布希政府的世界觀和對外政策的理論基石。南斯拉伕駐華大使館被炸事件，中美戰機在海南島相撞事件，幾乎要把中美關係拉回到冷戰時代。911轉移了美國的視線，導致了伊拉克戰爭與阿富汗戰爭，戰爭成了布希政府硬性解決衝突的手段。

比較而言，法國學者居伊·索爾曼的思想顯然深入了一步。他淡化文明板塊的衝突而強調“西方與非西方的衝突”，指出西方是一種心態而不是地域概念。西方與非西方的衝突不一定是國際衝突，比如在中國，一部分人是西方思想，另一部分是反西方的思想，彼此之間非常對立。還有些獨立自主的人士，游離在對立的兩者之間或脫出兩者之外。索爾曼關注的不是衝突而是和諧。他的思想成了中國執政者處理世界問題的理念。索爾曼的思想方法儘管還顯得有些簡單，但在這個危機四伏的當今世界，卻是積極的，值得肯定的。它使很多中國學者能平心靜氣地面對西方思想，吸取有益的觀念或思路。

“西方思想”與行為的三要素：1．對創新的熱情，2．自我批評的能力，3．性別平等。早在一百年前，“西方”就不是一個單純的地理概念。比如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脫亞入歐”，使得日本成為西方的一員，就是顯例。當代中國半是東方半是西方，目前的主流是準西方。不妨用上面所説的三要素對中國當前的思想文化加以衡量和説明：

1. 創新。創新已成為中國科技、經濟直至文化發展的基本國策。

2. 自我批評。中國式的自我批評，追求思想的一致，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別人的頭上，都不能容忍別人的獨立思考。比較而言，西方式的自我批評是對社會共識的質疑，無論是左派還是右派，每個人都很難把自己的意志強加到別人的頭上，都不得不接受別人的獨立思考。

3. 性別平等。男女平等是中國的國策，已經推行了六十年，不過至少在中國農村和中國西部還不行。我曾對未婚男女們開玩笑説，做女人要到上海，因為上海女人有地位；做男人要到西安，因為西安在總體上還是大男子主義的天下。

“非西方”思想與行為：非西方思想的典型表現是自戀與講面子，它們是自我批評的屏障。比如一些自高自大的國人就聽不進批評自已、批評自己所在的圈子、批評自己國家的意見，認為那是丟人的事。對自己從屬的文化圈中的種種行為，有意無意地偏袒，批評被視為異端。我在網上看到一篇博文，題目是《中國人冒傻氣的50個陋習》，其實國人的陋習何止50個？但有些網民卻受不了，不依不饒地在網上跟帖咒罵博主。在他們的邏輯中，即便要批評國人的陋習，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中，只能在人不知鬼不覺的角落，一對一地、推心置腹地、語重心長地勸説。

籠統地分析，如果説歐洲以歐陸人文哲學和英國經驗哲學為代表，那麼美國則以實用哲學、實用學術為特徵。人文哲學側重研究永恒的、基本的哲學範疇，科學哲學側重研究科學的基本問題，而美國的學術研究側重於人與社會面對的現實問題。中國同美國一樣，偏重實用。比較而言，中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中國自古以來嚴重缺乏宗教層面的信仰。近兩千年來，中國固然也有宗教，但宗教從來不具有獨立品格，而是受制于皇權。民眾信佛有著明顯的實用目的，比如拜觀音是為了生子或祈福，拜佛的貪官污吏是為了贖罪。信奉道教的人往往更加俗氣和可笑，比如修煉是為了成仙，成仙是為了長生和為所欲為；拜趙公明是為了發財，讀道教房中術是為了納妾。總之,從古到今，國人只關心身邊的人、身邊的事和眼前的事。我在部落格上發的文章，從點擊率看，人們感興趣的主要是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聯繫的標題。在一些大網站被熱議的博文留言中，狹隘的和從眾的閱讀習氣就更加明顯。

有一年，美中律師協會主席的夫人邀請我們一群中國油畫家作客。這位猶太人説：“世界上有兩個最聰明的民族，華人和猶太人。”我在閱讀西方學術著作時發現，影響人類歷史走向的傑出人物，有相當多的猶太人。比如畫家拉斐爾和畢加索、思想家馬克思、科學家愛因斯坦、文學家卡夫卡、科幻大師阿西莫夫等等。我將要介紹的一批學者，差不多有一半都是猶太人。這是值得研究的現象。猶太民族在很長時間沒有國家，四處流浪，苦難深重，始終面臨著生存危機。民族與家族的苦難，成全了猶太學者對生命的體驗和對學術的執著。

從專業的角度而論，西方學術思想作為深層的力量，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東西方現當代美術創作與研究。照搬西方學術思想的美術固然會失之淺薄，但無視西方學術的美術會更加淺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