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中國當下的攝影與影像創作,需要隔上一段時間的觀察,如果單獨去看某一個展覽或某一個人的展覽,不覺得整體上有什麼突兀感。但看得久了,你會發現另一個問題,即影像的感染力弱了,影像所具有的那種獨有特徵消失了,而且作為藝術家的那種眼光和魄力卻少見了。
在當前的情況下,影像不能局限在一個層面上,或對影像的理解限于幾個流行的樣式上。比如擺拍作為一種方法,並不是簡單的擺列、幾個道具或加上幾個行頭,而是要有內容、有思考、有影像效果的擺拍。擺拍這兩個字容易讓人誤會,以為擺放一下,鏡頭按下去就是作品。原來的英文是tableau,其含義更強調的是一種劇情、一種包含了故事發展的鏡頭演繹。甚至藝術家為了拍攝好tableau作品,要花很大的功夫去研究文本,調查某一類事件,做足了案頭功夫才設計出它們的拍攝場景和框架。在此,藝術家的思想更重要,就像劇作家一樣,不僅會編故事,而且抓住了人性的弱點、命運的悲劇以及語言的流暢,才能寫好一場劇、上演一齣戲。
國內當下有很多的此類作品,一看就知道是在模倣前幾年流行的樣式,把藝術家自己該有的那種生命張力給抽調了。所以,對於流行的模式化擺拍要堅決批評,而要熱情地倡導那種充滿思考、發現中國現場問題的、像寫作悲喜劇一樣的擺拍影像,即便是思辨性傾向多一些的擺拍也要得到鼓勵。對於充滿前衛激情和反思意識的藝術家,採取擺拍時,他們做的並不是從影像製作角度出發的,而是從他們作為藝術家的精神力量和思考深度出發的。如行為攝影,其動力、其震撼力都不是攝影技術所能賦予的,而是源自這些被拍攝對象傳達出來的衝擊力,視覺的背後是藝術家的獨立立場和思考現實的能力。所以對於這類擺拍式影像,我們要有警惕心理,我們要小心而敏銳地看到其圖像背後的力量和現場的真實性,而不是鏡頭留下印跡的那種視覺閱讀。在此的擺拍糾偏不是技術問題,而是藝術家的思想問題和生命張力問題。
目前,我們倒是需要思考一下影像的本質屬性了。這個屬性是影像天然具有的,但又要得到藝術的轉換。這就是影像的真實性問題。這裡的真實是視覺感應的一種判斷,是對生活經驗的一種現場感再現。大家之所以迷戀鏡頭和鏡頭下的記錄,道理就在這裡。但作為觀念與思想傳達的影像並不是簡單地攝取某一鏡頭,如果這樣,就與一般圖片無異。相反,有兩個層面值得藝術家思考:一是借用、利用、應用攝影手段,去捕獲中國現場發生的故事、人物、情境,這應當是影像最具有的力量和特徵,是繪畫、雕塑等所達不到的。如對中國草根的表現,就是畫上天大的尺幅,也不如一種神態、眼神在場的影像有力量。如李曉斌的《陳情者》,它不是簡單的紀實圖片,而是一瞬間的歷史,是現實被定格的真實。所以,真實性在場的影像值得大張旗鼓地去做,需要有心的藝術家去發現歷史巨變中的中國、生存窘境下的中國人的面貌。除了影像最具有力量做好這些外,其他媒介如何做?藝術家能否發現這一類影像的價值,也同樣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思考中國問題的立場所決定的。他們是獨立的、甚至孤獨的思考者,也許是被忽略者。但他們又有著藝術的機敏和良好的嗅覺,同時又絕對地稱得上是有崇高道德感的人。
另一個重要的方面值得關注和實踐的,是影像的思辨性和探索性。思辨是指可以用影像對現實世界的依存關係、物質結構進行哲學的、理性的分析和建構,呈現出一般視覺所不能觀察與發現的視點和驚訝,最後告知人們這個世界的多樣性和人的思維能力的價值。影像對世界視覺的發現永遠都是迷人的,但不是獵奇照,也不是簡單的放大照,而是發現世界奇妙視角的攝影,它豐富著我們的視覺能力和經驗。如德國攝影家Roland Fischer的建築影像,即是發現我們建築構成中的幾何關係,但不是結構圖,而是視覺圖,甚至讓人驚訝的以為被拍攝對象被加工過。其實沒有,而是藝術家發現了獨特的視角和獨特的拍攝方法,將一種我們的視覺經驗所不能展現的東西呈示給我們。美國藝術家Thomas Rose則將物理空間的建築與設計圖紙結合起來,暗喻了我們的存在空間構成與人類理性的關係。這一層面的影像可以擴大藝術家發揮攝影長處的積極性和激情,如果將影像進行到底,思辨性地去發現我們這個世界的存在方式,不失為一種好事。
這裡只是提到國內的一些影像傾向有糾偏的必要,但同時原有的影像手段還沒有被發揮到極致。這時候的問題依然是藝術家在今天何為的問題,而不是藝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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