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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煉:從爛譯美術理論説起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02-19 09:50:20 | 文章來源: 世藝網

《圖像理論》不是一部教畫的入門教材,而是一部有深度的理論著作。該書作者在寫作時設想的潛在讀者(implied

reader)不是初學畫者,也不是剛進大學的一年級本科生,而是有一定美術知識和理論基礎的讀者,所以在談到潘諾夫斯基所研究的透視問題時,未對透視法進行初級解説,而是做了適應其潛在讀者之水準的相應解説。請讀該書中譯本第8-9頁的譯文:

潘諾夫斯基包容空間、視覺感知和圖像建構的綜合性歷史在廣度和細枝末節上仍然是無與倫比的。我們再次想到這不僅僅講述了文藝復興時期發明視角的故事,而且敘述了從古代到現代的圖像空間,......。潘諾夫斯基認為,無論是按照20世紀初的科學理解,還是按照16世紀或古代的直覺理解,文藝復興的視角與'實際的視覺經驗'都不相符。他稱視角為'從心理生理學的空間......結構的系統抽象。

在上下文的語境中,一個具備繪畫知識的讀者,一個了解西方美術史的讀者,即便不查閱英文原文,甚至不懂英文,都會猜出這段引文中的視角應該是透視。顯然《圖像理論》的譯者不具備相關的專業知識,也不知道西方藝術史中的透視問題是在文藝復興時期解決的。因此,譯者雖然在語言的字面上讀懂了英文原文,但卻並不知道這段英文真正是在講什麼。譯者沒有讀懂該書第一章第一節圖像轉向中討論的潘羅夫斯基對文藝復興時期之透視法的研究,於是只好按字面直譯,將透視誤為視角。可憐那些閱讀中文譯本的讀者,如果他們懂得透視,那麼讀得越仔細,便越會一頭霧水:這明明是在講透視,但為什麼卻總是説

視角,而唯獨不見透視?

以上爛譯的幾位譯者,既然不具備美術知識,便可能不是出自美術專業領域。然而,即便是單純學外語出身,若要翻譯美術專業的書籍,也應該讀一點相關的美術讀物,這是對專業翻譯的基本要求。如果不懂專業,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譯者對外文的誤解將會誤導讀者。

(福柯《詞與物》的三種語言版本)

 

4 文化與跨文化準備

除了雙語和專業的前提,對學術翻譯的進一步要求則超越了專業知識而進入文化領域。一位美國學者寫了一部關於中國山水畫的書,該書的中譯本裏出現了學者官員的術語。然而,在中國古代文獻和古代文官系統裏卻沒有學者官員的術語和職務。查閱英文原著,見到scholar-official一詞,這是西方漢學家對漢語士大夫的固定譯法。顯然這位漢譯者缺乏相關的文化知識,在經過了英語和漢語的來回翻譯之後,便自創了一個新詞。

這就引出了跨語言跨文化的問題,即兩種語言的溝通和兩種文化的溝通。一個譯者,如果具備兩種語言和兩種文化的知識,要閱讀外文應該沒有問題,但這並不能保證翻譯的成功。外文好和中文好,只是從事翻譯的一個條件,但不是全部條件,而更要緊的卻是在兩種語言之間找到溝通的渠道,在兩種文化的鴻溝上架起一座橋梁。如果譯者良好的外文和良好的中文在其大腦的溝壑間互不相干,此譯者將難以勝任翻譯工作。打個比方,一條大河的北岸是英語、西方美術、西方文化,南岸則是漢語、中國美術、中國文化。一位譯者出生成長于南岸,對南岸的一切,從外表到內裏都非常了解。後來,此人有機會經常飛臨北岸,從空中俯視,還細讀北岸地圖,甚至閱讀了關於北岸的所有書籍、看過關於北岸的所有照片和視像資料,對北岸的一切瞭如指掌。但是,那條大河就是大腦兩個半球間的溝壑,大河上沒有連接南北兩岸的橋梁,這位譯者無法過河,無法親身走進北岸的大街小巷去體察風土民情,無法了解當地的語言習慣,不知道北岸的人用之後來説仿傚、用坐下來説當模特。結果,這位譯者向南岸的人講解北岸,便可能是浮光掠影,甚至錯誤百齣。

所謂兩種文化和跨文化溝通,就本文的話題而言,指當代文化研究(culturalstudy)以及批評理論(critical

theory)在西方和中國的學術現狀。如果不了解西方當代學術和中國當代學術,無法溝通二者,無法將二者中的相應概念和術語基本對應起來,那麼學術翻譯將變得莫名其妙。在當代西方學術界(不僅僅是藝術界和文學界),再現和凝視是自後現代以來的兩個大話題,這兩大話題于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也成為中國學術界的研究熱點,可以説是當代學術的關鍵詞。福柯是這兩大理論話題的始作俑者之一,其《詞與物》更是這兩大話題的重要理論原著之一。若不了解這一點,不進入當代學術語境,翻譯《詞與物》會如盲人摸象。

如果説20世紀後半期以來的西方當代學術是《詞與物》的文化大環境,那麼福柯的相關著述則是具體語境。例如

,福柯在《類同的七封印》(見福柯文集《這不是一支煙斗》1982英文版)一文中,談到了藝術的相似性和類同性二原則,關涉再現問題。與此相應,《詞與物》的第一章討論再現和凝視,便是關於相似性的問題。也因此,再現和凝視二詞在法文原版和英文譯本中通篇皆是,但中譯本裏竟然蹤影全無。儘管在個別語境中,英文譯本也用look來翻譯法文regard,但英譯者明白這個法文詞就是凝視,所以在第一章第一節第一自然段中連用三個gaze來翻譯法文原版的三個regard,而中文卻連用三個目光來翻譯之。

中文譯本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嚴重的誤讀誤譯有兩種可能,一是譯者一點也不知道再現和凝視是當代學術的大話題,既不知道西方的學術熱點和現狀,也不知道中國的學術熱點和現狀,因而不可能架起一座橋梁去溝通西方和中國的當代學術。二是譯者知道西方學術界有representation和regard/gaze的話題,也知道中國學術界有

再現和凝視的話題,但譯者的大腦溝壑間沒有架起橋梁,兩個學術界沒有溝通,譯者不知道西方學者討論的representation和regard/gaze就是中國學者熱議的再現和凝視。於是,譯者便用表像去翻譯再現,用目光去翻譯凝視,結果只能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出現了本文所謂之跨文化溝通的問題。

《詞與物》的中譯本第一章約21頁,通篇不見再現一詞,也找不到凝視一詞。對此我想説,要從事學術翻譯,例如專業性極強的美術翻譯,對譯者的基本要求不僅是雙語、專業和文化的準備,而且更是要架設一座跨河大橋,溝通大腦的兩半球。有了這些準備和嚴謹的治學態度,譯者便會獲得翻譯的自信和自由,其譯著也會造福于中文讀者和中國學術。

注:本文所用福柯《詞與物》版本有三:1、法文原版MichelFoucault.LesMotsetlesChoses.

法國1966年Gallimard首版,2008年法國Gallimard重印。2、福柯認可的英文翻譯本MichelFoucault.

TheOrderofThings.英國1970年Tavistoch首版。3、中文翻譯本《詞與物》上海三聯書店2001年首版。

二OO九年二月,蒙特利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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