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鍋:在當今中國的油畫界,人們一直將你歸納于寫實主義畫家的行列中。但我在你的畫中卻看到許多寫實主義繪畫所不具有的“現實”因素。我提出一個可能不太恰當的設想:你是不是僅借用寫實繪畫的手法,而表現的卻是你心目中的“主觀真實”。
郭:你提出的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也是我長期思考的問題。準確地説,我不算一個地道的寫實主義畫家。儘管我正視、關心現實,不但正視、關心,而且把周圍的現實生活作為創作的源泉。但我並不試圖對現實作一種直率、逼真的表現,而採取的是象徵、隱喻幻想的手法來對顯示進行描述。於是在我的畫中具體的現實變成了一種具有激發人們某種聯想的“創造性現實”。而這種創造性現實又起源於具體的現實,所以儘管觀眾看到的是畫面上代表著的“創作性現實”的藝術形象,但是他仍可以通過這種藝術形象領略到具體現實的存在,並能夠區分這種藝術形象的雙重性:虛構的和現實的。
老鍋:你能不能用你的作品來舉個例子。
郭:譬如,我表現“記憶”系列作品中的一幅“封存的記憶”。主體形象縫紉機,這在現實中是件很常見的物體,在畫裏我把它處理在岩石的包裹之中而露的部分又似乎正被人操作運作中,這在顯示中顯然不合情理。但在我的想像下,縫紉機以及包裹他的岩石、紡織物等,這些現實中物體被主觀地融合在一起就的帶上了一種虛構、幻覺般的色彩。以一種新的現實出現在觀者面前,使人感覺到既是虛幻的,又是具體的、真實的,從而産生一般寫實所不能産生的藝術效果。
老鍋:在你的作品中,我發覺你對肖像畫的處理也很特別,你能否談談是怎麼想的。
郭:我表現單個人物畫的關注點不在一個“肖”字,也就是説我並不想將我所表現的這個現實人物的長相、精神氣質惟妙惟肖地畫出來。我的繪畫目的是借用這個真實的人物來體現我內心深處所積壓的一種“感覺”,這種“感覺”是外界刺激所造成的,但沒有一個很具體的“輪廓”,只能説同“虛幻”、“神秘”、“恐慌“、”希望“能聯繫起來。所以我的表現手法便同這些詞彙挂了鉤,因而傳達給觀眾就有了一種”特別“的印象。例如,在”落葉的春天“這幅畫中,我將少女嵌在一個半圓形的壁龕前,令人想起西方美術史中不斷出現過的宗教畫,特別是聖母畫像,但我沒有一點宗教意識,也不想將少女畫成聖母。我想表達的是一種虛幻,神秘的氣氛,一種傷感和悲慼。承載少女如刑具般的凳子,散落四週如金屬般的樹葉都能烘托這種氣氛。我對少女眼神的刻畫,是想獲取一線希望的曙光。而伸出的手指則暗示了一種非常寶貴的生命形式的逝去。
老鍋:那麼,你能否談一下你對生活與藝術之間關係的看法,你是如何攝取生活中有意義的東西,然後怎樣轉化進藝術作品中去的。
郭:你提到的是一個很理論性的問題,如果按照邏輯推理的方式來談,對我這個畫畫的人來説有難度,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體驗,藝術家如何將生活的體驗巧妙地同藝術挂上鉤,各自都有高招。這是經驗問題,也許這個經驗同理論上的邏輯推理有矛盾或背離,但畢竟是個人長期實踐和思考的結果。如果順著“經驗”的線路自由地談論也就十分的容易了。我想,只要我們活著,生活就在進行。藝術就如同空氣瀰漫在我們的感覺器官中,關鍵是我們如何將現實生活中激發我們創作熱情的原始材料敏銳地、及時地捕捉到。完全展開虛構、想像甚至幻想的翅膀,去思考,去工作、去創造,塑造成一個新的形象,充分體現出我們的精神。這是生活與藝術關係的一個大的框架。在這個大框架中有目的地對生活原始材料進行“擇取”則是藝術家個性的需要,也是與藝術風格相呼應的。我不能想像所有令我感動的生活狀態,都能進入我的藝術查的視野之中。比方説,有些東西只能用某種相應的藝術形式來表現,而用其他的藝術形式來表現則完全不可能。還有些東西雖然適合用繪畫形式來表現,,但卻無法進入到你的繪畫樣式之中。由此看來,一方面要被生活所感動,另一方面又要在這些感動你的生活資料中擇取你的藝術所需要的,創作的空間實際上並不寬泛。因此,不失時機地牢牢抓住生活中一切對你有用的東西是十分重要的。在我的體會中,這些有用的東西可能是一個完整的事件,也可能是感官上對某種一現即逝的觸動,也可能來自夢境中的幻覺。譬如,我常有這類經驗:像是被什麼觸動了某根神經,忽然間産生一種創作的衝動,似乎有幅模糊的畫面在腦中出現,儘管十分恍惚不定,但確有情緒、有氛圍。這種感覺轉眼即逝,如果不及時抓住,恐怕再也不能復現。我試著去清理這種幻覺,尋找出實質性的含義,拿各種形的物體進行比較,看是否能貼近這種感覺。實驗的結果雖説不都盡人意,但也有成功的範例,十分美妙,在作品中起到了一種“欲求不能”的效果。如果尋求這種感覺發生的根源,可以從三條線索去思考。偶發因素、生活體驗、視覺經驗。可以從三條線索串起來,就可以這樣解釋:在某個時候,某重東西,或聲音,或場景,偶然傳達給我,喚起了我內心深處積存已久的一種意識,這個意識可以認為是曾有過的一種生活體驗,也許是一種很深刻的生活體驗,埋藏在我心中的。只不過沒有自覺發掘出來,而是被喚醒了,又一次受到感動。於是轉換到藝術創作中的衝動便産生了,在這時,視覺經驗天始起作用。
老鍋:你談的這些想必是靈感吧?
郭:對,我認為就是“靈感”。這種“靈感”也可以由夢中得到。睡眠中的夢境常常是來自天平時的思索和感知。而夢中所出現的形態、場景、氣氛和現實又有很多不同,增添了許多虛幻的成分。有時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有時又很完整,有時極其荒誕。那種自由編排、誇張的形態,在現實中是很難感知的。雖然大部分夢境在清醒後都會忘得一乾二淨,但那種感覺卻沒有喪失。如果將這種感覺融匯進創作中,會給作品增添許多有意思的東西。
老鍋:太依賴於靈感會不會使作品缺乏深度,或者説靈感的源泉會不會枯竟竭?
郭:當然,僅靠靈感去畫畫,終會導致辭貧乏。藝術創作説到底還是生活賦予我們精神世界的情感表達,只是表達的方式各有不同。寄託于靈感的表現方式,的確也是源於情感的積存,但這種“突發”性的感悟不是隨是隨地都在發生。而我們的藝術工作卻是在不間斷的進行之中,所依賴的是什麼呢?是經驗。這種“經驗”可以理解為生活體驗積存同藝術工作方式的結合。在我們有側重地關注現實生某些令我們感興趣的問題時,或者是某些事件、情形,給我們刺激和印象時,本能的意原是將其轉換進創作中,這是生活體驗的結果。而當我們的藝術表達能力不夠時,也就是説,現有的藝術工作方式無可能將這種體驗各感受融匯進藝術作品中時,這些體驗便暫時積存在我們的記憶中。而當我們的藝術表達能力不斷加強,工作方式也漸漸成、完善,那麼,這些“積存起來的生活體驗便被相應地選擇出來清理,並在作品中得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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