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歲末,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成立。正如人們總是對新生兒充滿了期許一樣,大家也希望新成立的上海美術學院能成為一所與現有美術學院不同的新型美術學院。毫無疑問,這種對新型美術學院的呼喚源自對中國現有學院體制的不滿,最直接的表現就是紛繁複雜的當代藝術思潮對學院教學産生的巨大衝擊。
那麼,如何建構一所新型的美術學院呢?換句話説,它新在何處?首先,我們應該看學院的辦學宗旨,也就是其人才培養目標。其實,全國各大美術學院的辦學宗旨大同小異,即使表述不同,其核心無外培養能夠適應時代需求的美術、設計和理論人才,如中央美術學院的辦學宗旨是“培養品學兼優,德、智、體全面發展的美術創作、設計和理論研究人才”,中國美術學院的辦學宗旨是“培養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從事美術創作、設計、理論研究和美術教育的專門人才”,上海美術學院的辦學宗旨是“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培養德、智、體、美全面發展的具有自主創新能力並能反映現代審美意識的一代新型美術設計、建築設計、美術創作、研究和教學的複合型、應用型專門人才”。既然辦學宗旨難以體現新意,那麼接下來就要看其人才培養模式是否有所不同。最能體現一所學院學術思考的便是專業設置。上海美術學院的院係設置為:中國畫係、油畫係、版畫係、雕塑係、美術設計係、建築系、美術史論係、數位係、中專部(美院附中)等,與其他美術學院的差別不大。是不是因此就説上海美術學院不能成為一所新型美術學院呢?當然不是。
如何構建一所新型美術學院的關鍵是弄清什麼才是新的標準。今天中國的美術學院在辦學模式上的變革來自兩方面的壓力,一個是標準模糊、概念混亂的當代藝術,另一個是日益融合跨界的當代設計。
放眼全球的當代藝術,各種與傳統藝術語言相去甚遠的藝術形式不斷涌現,與這種迅速轉換的思潮相比,學院儼然成了因襲與守舊的堡壘,成為很多“前衛”藝術家指責和詬病的對象。來自澳大利亞的著名藝術批評家羅伯特•休斯曾指出美國藝術教學存在一個誤區,那就是“後期現代主義的藝術教學(特別是美國的藝術教學)越來越屈從於這樣一種虛構的理念,即那種所謂學院的價值觀——其實質上的意思,是指以描摹活體模特兒和大自然母題為基礎,傳授技巧,使之訓練有素——是不利於‘創造性’的”。這種將基本能力的訓練與創造性培養對立起來的觀點是非常片面的。其實,在傳統的技能訓練的同時融入對學生觀察方法、解決問題的能力的引導,完全可以做到既重技能又培養能力,一舉兩得。中國美術界最重要的問題在於,我們判斷的依據往往來自道聽途説的西方流行的潮流和樣式,但是缺少對這些表像的深入研究和必要反思。很多美術學院面對當代藝術的衝擊匆忙地做出了自己的回應,一些新專業紛紛成立,如實驗藝術、綜合材料、新媒體等,而傳統的素描和寫實主義的教學體系日益受到質疑。但是,休斯指出“這種虛構的理念,使得美國人忽略了一件尷尬的事情,即1890年至1950年間,事實上,創新並延展了現代主義事業的所有藝術家,如絕不遜色于畢加索的貝克曼,以及米羅和德•庫寧,還有德加或馬蒂斯,都是通過那種教學畫室培養出來的”。事實上,中國當代的前衛藝術家們也無不出自各大藝術院校。因此,美術學院應該定位為淬煉更純粹的適合從事藝術創作與研究的材料(即人才)的熔爐,而不是培養定型的藝術家。
今天,隨著科技的發展,新技術、新材料、新需求不斷涌現,設計領域日益跨界和綜合,傳統的教學模式的確受到了空前的挑戰,設計學院積極探索與其他學科的交叉融合。如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的資訊藝術設計係就與電腦、新聞傳播學院聯合進行跨專業的人才培養。清華大學與美國華盛頓大學開展的GIX項目中,藝術與設計類的課程也在其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不難看出,開放的視野與綜合的知識結構日益成為未來設計教育的關鍵。但是,我們必須注意的是,一方面在交叉融合的同時,不能忘記設計的根本何在,設計師究竟在未來的設計中能夠勝任哪些工作。另一方面,我們又必須清楚中國的設計教育要立足解決中國的“衣、食、住、行、用”等方面面臨的問題。我們不能完全追隨西方的設計教育體系而忽略了設計教育要解決實際問題的宗旨。
在思考美術與設計等實踐類專業教育的同時,必須大力加強藝術史和藝術理論的研究。今天,中國當代藝術創作、藝術教育、藝術市場蓬勃發展,但是我們也不應回避其中存在的淺薄、浮躁的問題。如果要讓中國藝術得以健康發展,藝術史和藝術理論的研究將在其中起到非常積極的引領作用。藝術史和藝術理論研究一方面要借鑒西方的學術成果,更要從中國傳統美學和藝術中汲取精華。我們應該注意到,中西方藝術在表現形式上、材料工具上的確存在著很大差異,但是我們更應該注意到中西方藝術在精神上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們既能欣賞中國的傳統藝術,又能欣賞古往今來的西方藝術。簡單粗暴地對東西方藝術做類比,如中國藝術是寫意的,西方藝術是寫實的等,這其實是對中西方藝術都缺少理解的表現。從這個意義上講,對中外藝術史的深入研究才能為中國未來的藝術教育提供基礎和方向。
自16世紀西方最早的美術學院在義大利創建以來,西方的美術學院在經歷過保守與封閉之後,不斷進行調整和變革。它們的經驗可以成為中國美術學院發展借鑒的對象,但絕不是我們必須遵循的發展道路。我在發表于《美術觀察》上的一篇文章中認為,中國的美術學院“應該一方面加強對中西方藝術傳統的深入研究,知己知彼,唯有如此,中國藝術才能以自己的文化立場來審視、判斷和吸收世界各國優秀的藝術精華。與此同時,學院也應該以開放的態度面對全球藝術世界的變革,鼓勵對各種新形式、新媒介的探索。總之,學院應該讓傳統的更傳統,當代的更當代”。也許,這樣的美術學院才能稱為一所新型的美術學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