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嘉的畫到2000年是一個變化,不知他自己是否有這種感覺。雖然這個時候他還是個學生,但那種敏感的體驗已經反映出來。此前,敏感反映在形式上,他表現的人物有一種很獨特的形式感,在《容器》系列中,那些重疊的人物看不出身份,有農民,也有市民,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像游泳,也像洗浴。人物的表情都顯得很嚴肅,或者很沉重。人物之間沒有空間的距離,只有形的組合。這些作品沒有特別的意義,但看出他對形式與技術的關注。變形的難度在於感覺的本質性,到了韋嘉上大學的時候,資訊已極其豐富,可以學習和模倣的風格多種多樣,很多人在追求形式和變形的時候往往自覺不自覺地地搬用別人的東西,尤其是學校的學生,因為他們還在學習形式,很少關注形式所要表達的東西。但是,韋嘉的形式卻有些異樣,他不是一般的變形,而是那種“病態”的變形,説遠點,像莫迪利安尼的傷感的美人;説近點,使人想起帕爾斯坦因的倦惰與慵懶。這還是在2000年以前,他在不自覺的形式中反映出來的本質性的感覺。
2000年以後的變化就在於形式找到了意義的依託,由學生狀態進入青年狀態,雖然形式是韋嘉作品的主要特徵,但除了有意義的形式外,他還表現了生存的經驗與狀態。這種轉變一直延續到現在,也反映在他的紙上作品與丙烯畫中。韋嘉是一個非常注重藝術與感覺的藝術家,藝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就是他的生活方式。他不是以藝術去表達另一個目的,而是以藝術來表現藝術自身。他具有與眾不同的藝術感覺,這種素質決定了他不去關心藝術要表達什麼,而是很自信地表現自我。韋嘉的自我並不是絕對的形式,因為我們説自我表現總是指形式的表現,他的形式是從生命的經驗中浮現出來。按照形式主義的分析,形式的意義就在於喚起了我們的審美感覺,不過這個審美不是唯美,而是感覺本身。韋嘉的形式並不美,構圖也不美,但很有力量。形式是指藝術作品作用於我們視覺的外部特徵,既指一個具體的形狀,或構成物像的輪廓,也指形狀之間的關係。韋嘉的形式大約在2000年就開始具有自己的特徵,人物表現得非常平面,人物之間的關係有一種體塊的結構,背景與人物不是邏輯的空間,也是結構的關係,從視覺上看,都是一種體塊之間的關係。這種樣式可以追溯到立體主義,但韋嘉並不是立體主義,這種樣式是他自己的獨特的感覺方式。
2000年有一組作品題為《遙遠的寂靜》,畫面上都有前景的人物與遙遠的地平線,除了與人物的輪廓相類似的簡單的遠山和礁石外,再沒有別的東西。和他大多數作品一樣,人物沒有表情,人物之間也沒有情節性的關係。人物是孤立的,不僅是相互之間的孤立,也孤立於他的環境和背景。這種孤立的特徵在99年的作品中就反映出來,但在《遙遠的寂靜》中則通過形式錶現得更為強烈。這也是他不同於立體主義的地方,他不是追求單純的形式,他在通過形的簡化消解人的物理特徵的同時,又賦予形式以生命的感覺,那就是一種孤獨與寂寞。人與人之間的孤獨,人與環境的孤獨,石版畫的效果更加強這種感覺,像是一個黝黑的沉重的世界,一個永遠走不出來的夢境。同時期的《旅途二》也是如此,人生的旅途在孤寂中不知通向何方。這不是刻意的詮釋,而是他的作品使人産生這樣的感覺。當代藝術的特徵就是經驗的表述,藝術家不是從外部來記錄和描述這個世界,不是像立體主義那樣把世界看成機器的世界,而是記錄個人的體驗,在這個越來越冷漠和越來越疏離的世界上,只有內心的體驗是真實的。
韋嘉的孤獨在後來的作品中更加明顯。2002年的一批作品更直接地表現了個人的生存狀況,《2001年某月某日,流星雨》,從窗口看到外面的景色與夜空,不知拿著望遠鏡的人是看流星雨還是看外面的景色。《超人(superman)》像是那個獨坐窗邊的人要躍身外部世界的渴望。《深呼吸》有一種憂鬱的詩意,呼吸是感受生命的方式,畫中的人物卻像是在渴望窗外的呼吸。韋嘉覺得重要的是畫畫,至於畫什麼,他沒有解釋。越是這樣的藝術家,越可能以他自身的生活或生活所觸及到的環境為他的題材,而他自己往往意識不到這一點,就像塞尚和凡高那樣。一個無意識的生活世界總是和無意識的形式錶現交織在一起,韋嘉的繪畫也是這樣,可能是種類的原因,他的版畫更注重整體的單純,而他的繪畫則有很多符號化的細節。這些細節既是形式的一部分,也是破釋其意義的密碼。版畫作品總是在程式中完成的,靈感和直覺在程式中消失殆盡,相比而言,繪畫保留了更多的直覺,更多的心性與手性。韋嘉的繪畫(包括紙上作品與丙烯畫)比版畫要自由得多。他的紙上作品有很多兒童畫一樣的痕跡,這更接近他的天性,不過這種天真不是為了天真的形式,儘管他自己是為了畫得自然和隨意,而是從天真中透露出那個無意識的世界。《藍色卷簾門》是素描著色,歪歪扭扭的線條,不成調子的顏色,一棵小樹橫亙在畫面中間,空無一人的場景猶如夢境一般,真像德·基裏柯的“憂鬱的街道”。這種孤寂的感覺比他的版畫更加強烈,因為它不只是形式的顯現,還有夢囈般的自語。丙烯畫《誰的生日》
其實,韋嘉的畫是不用解釋的,但我們又總想透過畫面讀出他的那個內心世界,因為他的形式有著個性的真實,我們才相信在這種真實的下面還有心靈的真實。(文/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