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説21世紀是亞洲和中國的世紀,那麼藝術、科學和宗教的盛行在所必然。從東方到西方,再從西方到東方,東西文化在新世紀的碰撞、演化、交匯、媾和。仿佛太極之兩儀,演繹而共生。源流互補,各美其美,合而為一個完整的人文世界,宇宙空間。可以預見本世紀的一百年裏,藝術、科學和宗教的興盛必然呈現出群星薈萃的燦爛星河,全球文明必然在眼前。
眾所週知,東方文化的淵源在中國,中國文化的淵源—中國之西部。在西部,甘青大地乃華夏文明的發祥之地。這裡的大地灣、馬家窯孕育了八千年燦爛文化;這裡的江河根源,侵染了十八省錦繡山川。追本窮源,中國的西部必將引起世界的矚目,因為那是一個宗教文化傳播薈萃的聖地,那是一個科研創新、發掘再現華夏人文史的基地,那是一個藝術創作再造時代輝煌的福地。
羲皇故里,河岳根源。大河上下,長城內外;燃燒的雲,呼嘯的風已使炎黃藝術,人文精神再次勃發升騰。皇天厚土,海角天涯,吼聲雷動,地韻翻滾。數千年的人文歷程所積澱的是豐厚的原始文化遺存,歷史文化遺存和民族宗教文化遺存。大地灣、馬家窯、半山、馬廠、辛店、橋灣、火燒溝等等,使甘肅和青海等省閃耀著華夏文明的曙光。原始彩陶藝術的古樸天然,輝煌燦爛,得益於雪域荒原流淌的涓涓溪流,匯聚而成的江河潤育滋養。青藏高原一個聖潔和神秘的所在,世界矚目的一方凈土,魂魄式的山澤湖海裏,以布達拉宮為代表的藏傳佛教聖殿坐落分佈,宗教的虔誠,營造出震撼人心的佛國聖境,遼闊雄渾、神秘壯麗。絲綢古道,聞名遐邇。伴隨他的是長城烽燧、雄關漫道、 古鎮山鄉、遺址關隘。昔日的烽火狼煙已成歷史,今日風情萬種,無限風光神采依舊!
石窟藝術寶藏: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龜茲克孜爾、酒泉文殊山、張掖馬蹄寺、武威天梯山、永靖炳靈寺、武山拉稍寺、天水麥積山、慶陽南北石窟寺等等等等遍佈絲路沿線,使西部成為石窟寺壁畫、雕塑、名勝古跡、文物藝術的搖籃。敦煌吐魯番學享譽世界。敦煌文獻,寫經,秦漢簡牘書法令世界為之驚嘆。漢魏晉唐十六國時期的墓室建築與墓室壁畫藝術、隨葬文物等等使河西走廊以至西域新疆內蒙腹地,成為國內古墓藝術極具特色的地下文化藝術長廊。聞名於世的絲綢之路在漢唐之際頻繁的對外政治、經濟、文化交流中譜寫下民族文化、國際交往生活的輝煌史詩、宋元金夏、明清各代綿延不絕。
魏晉風韻,漢唐氣象。異域風情回蕩著華夏民族遠古的回音,歷史為我們展現出恢宏的民族氣概,悠久的文明歷程。世界不能不發出深沉的嘆息。我們夢寐以求,華夏民族的偉大復興—經濟和文化的復興!科學和藝術的復興!
西部繪畫的夢必將在碧雪藍天的雪域高原,洶湧澎湃的大河上下,浩瀚壯麗的戈壁沙磧中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步伐,面向全國,走向世界。嶄新的藝術創造就誕生在我們的筆底,流淌在我們的血脈之中,新藝術文化的曙光如在眼前。也許那只是珠峰藍天上的星月,天山瑤池裏的玉女,戈壁瀚海中的海市蜃樓。然而此情此景惟有此山此水、此路此戈壁裏呈現出來、幻化而成。
西部畫壇多有迷戀黃土黑水的志士,追逐雪山草地的勇士,探索現代藝術的闖將,更有敦煌藝術的守護神,民族文化的拓荒者……
浪子馳騁,孤魂野鶴。我們茫然獨步瀚海戈壁,澤水困,風山漸,在呼嘯的風雷聲裏體味蒼涼與悲壯的神韻;在長城烽燧下尋找丟棄的詩情;情之所至相伴者山花野草、紅柳白刺、積薪朽木!
探幽索隱,我們如饑似渴涉足浩如煙海的典籍文獻,漫步文明古國的心靈歷程,做一次次美的巡禮:“那人面含魚的彩陶盆,那古色斑斕的青銅器,那琳瑯滿目的漢代工藝品,那秀骨清象的北朝雕塑,那筆走龍蛇的晉唐書法,那道不盡説不完的宋元山水畫,還有那些著名的詩人作家們屈原、陶潛、李白、杜甫、曹雪芹……”與我們傾心相戀,神遇而跡化。激濁揚清,我們在泥土與沙石裏探尋畫意,創造心境,在深厚博大的民族文化積澱中汲取營養。潛默修真,虛無養志,我們孕育創造西部繪畫的燦爛。困頓之極,咬住千年不死的胡楊,感受永恒和不朽的活力。三千大千,生者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在洪荒無極的沙磧戈壁中任憑風沙乾渴,炎涼世態。雄奇的造化,純情的自在,當造就何等的筆墨色彩,何等的視覺語言!藝術家寄情于西部特有的山川風物,人文歷史。借助冰天雪地的靈光聖景,黃天厚土的博大高遠;咆哮激越,洶湧澎湃的江河湖海;還有戈壁大漠的浩瀚蒼茫,枯藤老樹的雄奇和蒼涼;便可建築夢裏乾坤,營造出魂魄式的精神家園……藝術家直接地面對西北人博大的胸懷和獨特的精神氣質,如實的表現西北人裸露的純情和奔放,內斂的堅毅和大度,無疑將成為新世紀西北人文歷史的再現。
在甘肅,天水秦安是東方文化的始祖伏羲女媧誕生的故土。一畫開天,八卦成象。仰觀魁星園曲之勢,俯查鳥跡龜文之形,博采眾美,合而為書為畫。書畫同源,唯有東方,東方文化藝術之創造,形通神明之德,意類萬物之情。華夏人文歷史的輝煌,造就了我們的今天。炎黃子孫本來就是伏羲女媧的創造,集天地精華于一身,聚萬物之美于一體。仍待於我們自身的進一步發現,藝術家的創造正是羲皇心地上的馳騁。發現美的科學,表現美的秩序,創造美的節奏是藝術家的天職;藝術家有責任喚起人們對祖國和家鄉故土的熱愛,對生命生活的渴望。藝術家對生活和大自然沁注的愛,是需要純真的感情為基礎的,藝術的虔誠必然要昇華為藝術的創造,藝術的創造永遠是人類最美好情感的表現,人類精神的寄託和鬱勃之氣的宣泄。真正的藝術家是天使,是伏羲,是女媧,一顆天使般純真的心靈,在靈魂和肉體的煎熬中為人類做出無私忘我的奉獻,留下精神的創造。亙古至今,東方西方概莫能外。翻開中外文化史,那些閃耀著智慧光芒的藝術巨星,比比皆是。我們不加思索便能舉出世人所熟悉的一連串藝術家的號名、生平,就近現代藝術的宗師而言,我們熟知的青藤、八大、石濤、半千哪一位不是典型的代表。身世的坎坷,靈魂的孤寂,品行的高尚,個性的孤傲,正在於他們性靈的純正。二十世紀的林風眠不也是如此嗎?
“我出生於廣東梅江邊上的一個山村裏,當我六歲開始學畫後,就有熱烈的願望,想將我看到的感受到的東西表達出來。後來在歐洲留學的年代裏,在四處奔波的戰亂中,仍不忘回憶起家鄉的片片浮雲、清清小溪、遠遠的松樹和屋旁的翠竹。我感到萬物在生長,在顫動。當然,我一生所追求的不單單是童年的夢想,不單單是青年時代理想的實現。記得很久以前,傅雷先生説我對藝術的追求有如當年我祖父雕刻石頭的精神。現在,我已經活到我祖父的年歲了,雖不敢説像他一樣的勤勞,但也從未無故放下畫筆。經過豐富的人生經歷後,希望能以我的真誠,用我的畫筆,永遠描寫出我的感受。”(林風眠自述)
敦煌藝術的守護神常書鴻先生,“堪稱戲劇性的一生,充滿了矛盾,經歷了極度困難和坎坷。他的生活經歷,他走的路,往往形成兩個極端。他出生在一個滿族享受皇餉的駐防杭州的小軍官—世襲雲騎尉的封建家庭,但他卻飄洋過海到法國追求西洋教育;他崇拜西方美術,在法國勤奮學習,獲得過金質、銀質獎,被評選為法國美術家協會超選會員,肖像畫協會會員,在法國過著安逸舒適的畫家生活,但他卻在見到伯希和《敦煌圖錄》和吉美博物館的敦煌絹畫以後毅然回到祖國,到敦煌從事祖國藝術瑰寶—敦煌藝術的保護和研究,終身不移;他生長在山清水秀,號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西子湖畔,但他卻一頭扎進荒漠戈壁,在那人跡稀少的敦煌莫高窟,一耽就是半個世紀。”(見甘肅文化出版社《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前言,李承仙作)
跨世紀的吳冠中更是如此!“他自稱年輕時是一匹野馬,我想那是接近真實的。野馬生性善走,眼睛看向遠地,不息地奔向前方。他在杭州藝專時,一面學習傳統水墨,一面已經狂熱地愛著色彩,想往遙遠的西方美術。一九四六年考上公費留學,一九四七年到了巴黎,一面在美術學校學油畫,陶醉於古典的與現代的西方藝術,一面已經暗暗地懷念著祖國的人物山川的容貌了。一九五零年他懷著描繪故國新貌的決心回去了,懷著唐僧取經的心情回去了,懷著奉獻生命給那一片天地的虔誠回去了。但是不久,文藝的教條主義的緊箍咒便勒到他那樣的天真的理想主義者的頭上,一節緊似一節,直到文化大革命,藝術生命完全被窒息。他經歷了快快樂樂地畫,到拘拘謹謹地畫,到戰戰兢兢地畫,到偷著畫,到不能畫,不配畫各個階段。作為藝術家,他被埋沒了三年(三年間,他不能接觸畫布和畫筆)。”(見1978年版香港德藝藝術公司出版《吳冠中畫集》序言,熊秉明作)
個人的坎坷與成果,繫於祖國的命運;“探索”割不斷民族的傳統。“叛逆”是生存的掙扎,傳統的發揚。“吃的是草,擠的是奶。”草是長在祖國土地上的草,奶也應屬於民族和人民。
“我不帶走一草一木,只留下作品讓後世篩選。”
西方世界眾多大師也是如此。梵谷和高更當為最典型事例,凡高的一生飽受貧困和疾病的折磨,其藝術生涯只有短短十年時間。在這十年裏他做了大量的油畫、素描和版畫,以其明亮而強烈的色彩,剛勁而閃爍的筆觸,再現了他對生活的渴望,他的純真和激越,使他撲向太陽,被太陽融化了。高更則以堅強的毅力,遠離世俗與繁華,置身塔希提島上的藝術創造,“使他受折磨的靈魂得到安息。”;“他的畫奇異而荒誕,好像是宇宙初創時的圖景—伊甸園,亞當和夏娃……是對人體美—男性和女性的形體的一首首讚美詩,是對大自然的頌歌。”大自然,他用獨特的視覺語言做了充分的表現,那是他的內心世界的再現。“把他理解的生活,把他的慧眼所看到的世界用圖像表現了出來。”(見毛姆著《月亮和六便》外國文學出版社1981年出版)確乎,他們的偉大是毋庸置疑的。
縱覽東西方藝術史,那些留名畫史的巨匠、大師,哪一位不是藝術人生的殉道者,哪一位不是創造人類靈魂的天使,開天闢地的人文始祖,天上盜火的普羅米休斯……
山水環抱,故土情深。我們讚嘆西部崑崙的壯美,我們感懷大漠戈壁的浩瀚;我們咏嘆滌蕩心胸,撼人魂魄的黃河、長江;我們鍾情那裸露起伏的西部山巒。慧眼獨具,情誼深長,我們瘋狂地熱愛西部無限風光、萬千氣象。然而我們知道繪畫語言創造與表現的艱難;前無古人範本,需要的正是原創性的寫生創造。一朝風月,萬古丹青。這是整個人生的賭注,冒著天大的風險。胸中丘壑,筆底煙波。西部繪畫的創造,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為也!難以節制的衝動,難以忍受的苦戀,孤苦的心面對著的是炎涼事態,嫉妒誹謗,被奴役的困頓,被綁架的苦役,掙扎著在靈與肉的較量中留下幾筆心靈的震顫。
童年的夢想,青年的癡情,不惑的精神,神聖的使命,凝聚成豪邁的西北情懷。讓我們在潛默中採足西部山川野逸超然之氣,在虛無中營造混沌蒼茫之像,洪荒無極之境。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渡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唐代李白:《關山月》)也許只有這豪邁的詩章是我們創造西部繪畫的借鑒。“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元代馬東籬:《天凈沙》)蒼涼悲壯,詩情畫意,躍然紙上。關山月,隴頭吟,胡楊讚,長城頌。西出陽關尋故人,披星戴月從軍行。揮豪吟詩磧中作,天風浩歌筆中情。火焰山奏鳴,祁連山煙雲;昨夜西風,今夜星光。放眼望,絕壁靈岩彌勒世界;黃龍高吟,笑傲江河湖海。地勢坤,母土千里,厚德載物。天行健,穹廬蒼茫,自強不息。觀音寫生生自造化,看山寫心,心通天宇。隔壁寫生生生不息,大河尋源源源不絕。“墨海中立定精神,筆鋒下決出生活。”(見石濤《畫語錄》)我們孕育創造五彩斑斕的視覺意象,我們蒙養造化,潤育縱橫老辣,雄奇蒼勁的筆墨世界,想像空間。東西合璧、太極陰陽;在亂石荊棘裏、荒原戈壁上、黃天厚土中;用我們的心血凝聚成奔騰激越的黃河魂魄、潤澤枯槁朽木、赤地千里。用生命的燃燒冶煉純情的自在。奮鬥中的掙扎,沉浮中的摸索,使我們的筆墨情趣融進天地大造化、人文大手筆,用以創造山川大寫意,世紀大氣象,西部大開發……
生活的魔障,需要藝術精神的支撐和力量;毀滅,無情的毀滅,需要我們面對現實;在默默忍受的同時,用堅忍不拔的毅力,勇敢地向命運挑戰,屢遭破壞的心境,不能忘記藝術的魅力。藝術的人生,人生的藝術,古今中外,天南地北,藝術夢裏乾坤大,畫師身外少通途。
“到大自然中去吧,擁抱自然。不要在照片攝影中找畫,不要在畫中找畫。忘掉一切,用自己的眼睛發現和表現自己獨到的感受;記住,古今中外,沒有一個大作家不是在自然造化中誕生的。”這是吳冠中先生告誡我的,大師現身説法,我想這應該是開創西部繪畫真諦的箴言,通過歷代大師的藝術人生,我們自當深刻地有所開悟。面對苦瓜思故人,且看人間悲喜劇。一代宗師林風眠先生的遭遇,徐悲鴻、常書鴻、李可染、吳冠中先生的藝術人生不正是當代中國真正的繪畫藝術家的縮影嗎? 他們與凡高、高更、貝多芬的“命運”是同樣的旋律,那是“英雄”的交響樂章。他們是天使,他們的創造是永恒的不朽的,正如劉巨德先生所言:“真正的藝術大師首先是一位奉獻人生的大師,美不可能輕易得到生長,它必然要遭遇血與火的錘鍊,並勇於挑戰,藝術是通往人性與宇宙之美的個人宗教之路,能走到頭的人不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