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亦謂之“紅山”。維吾爾族稱作克孜勒塔格,就是“紅山”的意思。唐時,因其炎熱如火人們稱之為“火山”。
自古以來,這神奇的山脈便以其特有的風采和神韻,給人以無限的深思和遐想。
我愛火焰山,愛的神醉、愛的癡迷。
己巳秋月,草木凋零的西北大地,滿目蒼涼,一片灰黃;灰黃的山,灰黃的地,灰黃髮亮的羊腸小道,灰黃蜿蜒,一望無際的大馬路……
就在這蒼涼和灰黃裏,我來到了火焰山下。
突然,遠遠地瀚海盡頭蘭裏透紅,紅裏透蘭,紅蘭相間灰亮灰亮的“巨龍”閃現,橫臥千里,與天山山脈首尾接應,真正的壯觀。等漸漸接近了她,那龍鱗閃閃,幻化出舞動的烈焰,曲線悠悠呈現著燃燒的氣韻,滿眼律動。騰!胸中的激情開始燃燒,一切極近涅槃,似乎超越了時空。已不知山是我,我是山?只有手中的筆在舞動著,直到夕陽收去了最後的余暉。
火焰山的色彩變化微妙多端,而整體感覺單純自然,到了黃昏時分,變化就更大更多了。紅如烈焰,純朱色的,透出天光的蘭來,明亮飽滿,沉穩虛幻。日落西山,又是一番景象,深沉的暗灰色裏透出紅的天際,絕妙之極。夜深,月光朦朧,大漠變得深似蒼海,茫然無盡。熠熠律動的火焰山,已是沉睡于蒼海之上的巨龍,只有感覺中跳動的脈搏和深深的呼吸……
我徑直向著明月升起的地方走去,在火焰山腳下漫步,陶醉其中咀嚼品味,就想依偎在火焰山的懷抱盡情享受那嫵媚的夜色。夜是深沉的,恰逢中秋,明月相伴,雖在荒無人煙的戈壁上行走,並未使我有絲毫的恐懼,我背著畫箱,扛著畫架,提著畫板順著公路走著,希望來便車搭乘,返回吐魯番縣城,然而走了很長時間,卻不見車輛往返,就想找個能避風的地方休息。一轉眼,幾排房舍探出頭來,定睛一看,原是一個道班,養路工人的住地。好了,我正考慮尋找棲身之地,便在這裡成了不速之客。班長和工人們十分歡迎,熱情地給我端來茶水,安排住處;好奇的工人們看到來了一位畫家,就爭著要我給他們畫像。
這些養路工人,可能是中國最艱苦和寂寞的人了。他們在戈壁瀚海養路,腳踩黃沙,背朝蒼天,手持鐵锨镢頭,挖刨鋪墊,與道路共同生存著。他們吃的是煮炒的白菜,火烤的馕;住的是沒有床的房子。席地一個很大的裝著草的帆布墊子,睡時在頭邊折出一層用作枕頭,再從腳下折過來用作被子蓋上,這樣可以並排睡下好幾個人。這一夜我就是這樣和三個工人和衣睡的。那被墊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西北風的,鋪地蓋天。
次日淩晨,工人們上班了;我便開始了與火焰山的熱戀,忘情的欣賞著她那優美的形體、色彩和律動的線之美,層次和節奏之美。火焰山是如此純情的全裸,幾乎沒有一根草木來掩飾其身段軀體,這正是戈壁瀚海中山川美的共性;敦煌的三危山鳴沙山是如此全裸,青藏高原黃河源頭有很多山脈也都如此裸露著躺在大地的懷抱;象挺著脊梁的漢子,又似風姿卓越的美女。所以有人曾詼諧地稱這是裸體的山。
據地質力學考察,火焰山是一億八千萬年至五千萬年前地殼運動的結果,由於岩漿噴涌它從海底騰躍而出,橫亙于吐魯番盆地其勢雄渾曲折,如火如荼;在炎熱夏季因為陽光長時間的照射,紅色山體熱浪滾滾,赤色煙雲蒸騰繚繞,酷似團團烈焰,如醉如癡。
在明代作家吳承恩筆下,火焰山是齊天大聖從太上老君煉丹爐裏出來時,蹬踏過的幾塊火塊所變。請看,唐僧師徒四人,于三秋霜降之時來到火焰山下依然熱氣蒸人,八戒,沙僧的雙腳被燙得不敢沾地,那孫悟空買了塊糕,居然燙如紅釘灼炭,左右手連番倒換還是入不得口,此乃神矣。我不僅為此而感到無限的神往了。藝術的創造總是令人心馳神往的。神話給人豐富的想像力,給藝術家創造美的啟迪,那是一種超越,一種無限的超越。
火焰山在詩人筆下也領盡風騷。唐代邊塞詩人岑參有詩《經火山》就是其中千古絕唱:“赤焰燒虜雲,炎氛蒸塞空。不知陰陽炭,何獨燃此中;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明代出使西域至撒馬爾罕等十七國而揚名的吏部員外郎陳誠,在《火焰山》詩裏的涌嘆也不例外:“一片青煙一片紅,炎炎氣焰欲燒空。”“春光未半渾如夏,誰道西方有祝融。”
轉眼若干個年頭過去了,我始終沒有找到與神山再會的機緣,就只好將火焰山的雄奇留在了筆底,揮寫無盡,只要提起筆來,總有留不住的戀情,宣泄不完的激情……
此文作于1992年,1993年發表于香港《龍語-文物藝術》及《甘肅日報》週末版“九州攬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