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榮東
張宜在2007年畫過一張《阿一心燈》,那慈悲、靜謐、深沉的畫面,與彼時畫家充滿激情的生命狀態似乎頗有距離,這是畫家心底隱藏的一個幽境,是靈魂神秘的投影。倏忽數年過去,在精神道路上漂泊的行路者忽然發現,《阿一心燈》通向的秘境,更似自身宿命的閃現,那一線燭火,固然微弱,卻足以照亮沉沉的暗夜。
在孤獨的精神探索中,四顧無人,而只要心燈不滅,就可發現隱藏在山林中的密徑。這條珍貴的精神線索,關聯著後來的道路,畫家後來曾經在山寺靜居,也到終南山訪道,但最終,依然還是回到心燈照亮的密徑。諸多畫面開始顯現,那些不知年代何許的異鳥靈獸,那些深山中覺悟者的背影,已然開始接近心靈深處神秘、自在的世界。
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在閱盡他者的道路後,終究要直面慘澹的人生。只有真誠者,才能點燃心燈,遠離那種蒼白、失血的表達。對於張宜而言,作品絕對不是終點,它只是通向理想國的一條道路,一個憑籍,一扇窗口,而那萬物滋生、和諧無爭的理想國,才是作品存在的意義。
阿一的生命情態至情至性,筆墨也從無矯飾,自在無礙,全是胸臆,頗有古人“癡”之餘韻。曹雪芹在《紅樓夢》中雲,“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黃公望亦自命“大癡道人”,癡者,真也,迷也,萬物入心而我亦為萬物移情化身也。
惟至情至真,可見天地真境。既得真意,便無古無今,無傳統,無現代,只是一條道路,一種可能。
在一個連糧食、蔬菜都要進行包裝的時代,真實往往隱藏在各種敘述背後,真誠的袒露也往往被眾聲湮滅。能夠洗盡鉛華,直抵靈魂深處,非有大勇氣、大自信者不能為。
近年來由於一起做一個課題,所以時常同到山中,春花燦爛,九秋風露,長入心中。而月夜迷徑,落葉疏桐,更是觸發心中蟄居的詩意。山野之中,往往更見他與諸象對話的靈性。一個有靈者的靈魂終究是孤獨的,在他熱鬧的日常氛圍中,其實也有寥落、清冷的意象在暗暗滋生。
生命只是靈魂的一次體驗而已,那些被規則支配的生命,那些安逸的逃避者,並不能理解出世的高致。張宜其實是一個真正的理想主義者,他投入,他體驗,他不願欺騙自己的靈魂。一條真正的漢子,敢於直面、負載,他把人生的體驗當作靈魂修煉的功課。那些感人的畫面,不是那些精明的隱居修煉者所能抵達,當出世的境界成為姿態,淪為表演,那些真誠入世者的覺悟,更顯得彌足珍貴。
記得那天和一兄同到暮秋之山,天光明澈,萬籟俱寂,曲折的山路中,唯有金黃的樹葉靜靜飄落。萬物輪迴,唯美,絢爛,潔凈,這是山中唯一的語言。其實曾經有無數個這樣的瞬間,我們是一個陌生世界的闖入者,身處這真實而明凈的世界,這個世界和我們走來的那個喧囂浮華的世界,是一面鏡子的兩面。但我們究竟是鏡中人還是凝視者,已經難以分辨。好在,通向山林的道路依然存在,還能諦聽那幾不可聞的天籟,好在木葉丹黃,依然可入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