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埃及,雕塑家一詞的本來含義是“使人永生的人”;在古埃及人眼裏,雕塑人像與真人是等同的,都是有靈性的生命存在;埃及法老們讓雕塑家用堅硬的花崗岩為自己刻像,他們相信自己的生命可以借助雕像長存於世。在羅馬神話中還有一個著名的雕像變成活人的故事。羅馬詩人奧維德在《變形記》中説,塞普勒斯國王皮格馬利翁以精湛的技藝雕刻出了一座維納斯象牙雕像,雕像栩栩如生美麗無比,皮格馬利翁不禁對它産生了強烈的愛情,由於他的虔誠祈禱,愛神與美神維納斯最終使這座雕像變成了有生命的真人,皮格馬利翁如願以償與這位由雕像變成的名叫該拉忒亞的美女喜結良緣。古老的觀念和神奇的傳説都告訴我們,雕塑家是一個神聖而又神秘的職業,他們的作品既是生命和永恒的象徵,又是愛與美的結晶。
作為雕塑家的劉永剛從事的就是這樣一個神聖而又神秘的職業,他的雕刻作品不僅選擇的是生命主題,而且表達的也是愛的寓意。
2007年2月,劉永剛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站立的文字”雕塑繪畫作品展,展覽引起了藝壇學界的極大關注,因為劉永剛將原本存在於二維空間的漢字變成了三維空間的石雕藝術,並以“愛擁”二字為他的“字雕藝術”系列作品命名。這樣的雕塑是一種史無前例的創造。本人第一次見到這批作品,就被其獨特的創意和新奇的構思所吸引,遂以《形意的契合與裂變——劉永剛‘字雕藝術’解讀》(載《東方藝術•大家》雜誌2007年6月上半月)為題撰文為之作評。如今,一年過去了,當我再一次看到劉永剛和他的新作時,我驚奇地發現他的“字雕藝術”又有了新的變化。
劉永剛的“字雕藝術”作品來自漢字的啟示,但絕不是對漢字的模擬,它們只是一種與漢字相類似的形體結構。本人曾以“站立的文字,行走的人;象形的文字,象徵的意”兩句話來概括其作品的特徵。實際上,劉永剛之所以用“愛擁”(Embrace of Love)這兩個字來為他的這些作品命名,就是因為他雕刻的全都是一對對相擁相攜、並肩前行的情侶。當這些作品集中陳列或展覽時,我們仿佛看到的是一個氣勢宏大、愛意濃烈的集體婚禮場面,耳邊依稀能聽到瓦格納《婚禮進行曲》那莊嚴歡快的樂音。
劉永剛自1999年開始創作“愛擁”系列“字雕藝術”作品,已完成的作品有兩組共二百多件。相對於曾經展出過的第一批102件舊作,劉永剛2007年完成的第二批110件新作雖然在主題上並未改弦更張——“愛擁”仍然是他矢志不渝的創作母題,但在不變的主題表現中,劉永剛的新作在許多方面還是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第一,有機的生命。將漢字的造型結構加以擬人式的改造是劉永剛“字雕藝術”形成的基點,但在他的新作中,劉永剛已不再拘泥于文字的結構,而更傾向於人體的造型。在我看來,劉永剛的作品已經從“意念式的人形”變成了“實體性的人像”。或者説,劉永剛已經從象形意念的表達轉向了對有機生命的表現。
第二,豐富的造型。在劉永剛的第一批“字雕藝術”作品中,他採用的是篆體字的造型樣式,組成作品的“每一筆”都是粗細一致的四棱柱,它們使人聯想到西方現代極簡主義雕刻作品,並帶給人們一種強烈的理性主義冷峻感。而在第二批作品中,那些“人像”的軀體與四肢已經變得粗細不一,與此同時,規整的四棱柱構成模式也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符合人體結構的造型處理方式。
第三,動態的結構。無論從正面看是繁是簡,從側面看上去,劉永剛的第一批“字雕藝術”的每一件作品都是“人字形”,因此,如果排列整齊,這些作品就組成了一個整齊劃一的行走的陣列。但在他的新作中,我們看到許多作品已經突破了這種單一的造型體例,而呈現出豐富多姿的結構形態。有站立、也有行走,有迎面的對視、還有反向的牽拉,我們甚至還能看到三人的組合,這些情侶呈現出各種各樣的姿態動作和關係。
第四,多維的空間。漢字是劉永剛的“字雕藝術”的母體,但漢字也會成為它的桎梏,我們看到,在劉永剛的早期作品中,他多少受到了漢字二維平面性的限制,雖然他力圖通過人物運動感表現來突出雕塑的三維空間性,但仍有些許單調僵硬之感。在他的第二批作品中,劉永剛更注重作品的多維空間感的塑造,不單是前後左右,包括上下內外空間都是他考慮的範圍。對多維空間的佔有使得劉永剛的“字雕藝術”作品更增添了輕鬆隨意、活潑靈動的形式美感。
第五,複雜的情感。在劉永剛的第一批“字雕藝術”作品中,我們不僅感到造型處理上的某種相似性,而且還會體會到作品在內涵和情感表達上的單一性。快樂昂揚是劉永剛早期“字雕藝術”的主情調,但在他的新作中,我們在一片陽光燦爛的歡快氣氛中也感到某種雖不強烈但卻揮之不去的悲傷情緒。這樣的變化説明,劉永剛在人性複雜性的揭示方面又有了顯著的進步。
劉永剛之所以將漢字引入雕塑,源自於他在繪畫中對漢字的運用——早在1985年,劉永剛就在一幅名為《岩石的記憶》油畫作品中採用了漢字,那是一幅象徵性很強的作品,畫面以岩石為背景描繪了一幅世界地圖,岩石上佈滿了苔蘚,一組甲骨文將各國版圖串連起來。1989年,劉永剛又利用蒙古文創作了一系列名為《蒙古利亞》的繪畫作品。從1997年開始,劉永剛在繪畫中大量使用文字,文字甚至成了畫面的主體,通過它們,劉永剛創作了一種抽象表現主義的風景畫。隨著對漢字研究的日益深入,劉永剛看出了漢字的立體感,讓漢字“站立起來”的構想在他的腦海裏油然而生。而“愛擁”這樣一種“愛情”主題的産生則與1999年劉永剛的生活中“至愛”的出現密切相關,與愛人的散步、擁抱和親吻等親密行為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從此,雙人對偶的造型結構被定格在他的“字雕藝術”作品中。除了自己的切身體會之外,劉永剛還注意從社會生活中捕捉素材。長期以來,每次出門劉永剛都要帶上小型數位照相機,用鏡頭隨時記錄街頭巷尾老年夫婦、少年情侶在一起的各種親密姿態。當然,劉永剛的“愛擁”系列作品所表達的“愛的寓意”並不僅僅限於人間的男女之愛,在我看來,這是一種陰陽組合或龍鳳組合,它們象徵著宇宙萬物陰陽互補、矛盾相生的永恒法則。
劉永剛是半個蒙古人,其血液中有著蒙古這個馬背上的民族粗獷豪放的基因,他青睞氣勢宏大的藝術,不喜歡纖細柔弱的風格。他的“字雕藝術”採用篆體,追求的就是秦漢時代的雄強之氣。在德國的長期學習與生活,也培養了劉永剛的現代文化觀念和世界主義眼光,他的藝術形式和表現主題都是世界意識和時代精神的産物。劉永剛説:“秦始皇陵兵馬俑、漢代石雕和成吉思汗陵建築都有一種力量、一種霸氣,但是那都是刀劍的力量、對抗的力量,我希望用愛的力量、用一種大愛去征服人心。”劉永剛的“字雕藝術”作品在豪邁的氣勢中傳達著愛的溫情。
劉永剛的“字雕藝術”取材自河北省新樂市正茂鎮,這裡是太行山區一個著名的大理石廠,專門生産各種大理實用産品。劉永剛將“九女峰”中的一個山體變成了二百多件大型石雕藝術作品。不能不説,這些石頭是幸運的,由於經過劉永剛的手,它們擺脫了充當鋪路石的命運,而變成了表達愛意的藝術品,變成了有靈性的生命。劉永剛用於創作的每塊石料重達30噸,完成後的作品也有15噸左右,作品尺寸為高3.4×長2.2×寬1.5米。劉永剛最初嘗試過黑白紅三種顏色的大理石,最後確定採用的是黑玉石,這是因為黑色的玉石有一種深沉厚實的凝重感。毫無疑問,這是一項規模浩大、費力驚人的工程。
劉永剛的“字雕藝術”不僅實現了傳統文化的現代轉換,而且也為中西藝術融合開創了新的天地;它帶給我們審美的體驗,也激發著我們理性的思考。在豐富多彩的當代中國藝壇,劉永剛的“字雕藝術”展現出獨特的風采。劉永剛是一個不懈探索的藝術家,他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他的那些“站立文字”雕刻作品將以怎樣的面目走向未來?我們懷著樂觀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