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小山
多年來,湘雲以她平靜和含蓄的姿態尋找自己獨特的作畫方式。我頗為讚賞但問耕耘不問收穫的人——收穫掌聲和鮮花是多數人的世俗欲求,然而,體味耕耘的苦樂才是真諦——猶如一位跋涉者,時刻關注沿途風景,而不在意最終的目的地。有一句被無數人運用的口號,叫做戰勝自己。把自己當成他者和對象,進行一場曠日之戰,是何等可笑?在我看來,自我是自在的和完整的,只是被外部力量撕裂之後,才消弭于無。對於有一類人,內心永遠不存在勝敗概念,按老子的名言,與其不爭,天下莫能與其爭。湘雲的平靜來自於她對藝術的熱愛,而她的含蓄則顯示了內斂的爆發力。她在她的畫室裏讀書作畫,在大自然裏尋找美感和靈感,在各種遊歷中收穫激情和見識,有一天,她對人生做出結論:人的一生僅僅是不斷完善的過程,與此相比,其他一切皆為次要。
如此,她的創作才顯示了與眾不同的性質:不斷地變化,不斷地完成。變化在於她對固定的程式懷有警惕——這是創作中的悖論之一,沒有程式就沒有完成,而完成則是停止,無論在現實中還是在畫面上,任何停止都有可能成為創作的陷阱。變化和完成在何種程度上順利地結合起來,是對創作者的考驗。湘雲的經驗是,變化是內心的渴求,完成是畫面的需要,一種是無形,一種是有形,兩者的融合在於:一,放達內心渴求,二,服從繪畫規則。但是,言説中的“方的圓”是存在的,在創作中卻不存在。換句話説,創作中的一切都是有形的,是以構圖、形態、色彩之類構成的。湘雲喜愛並選擇了工筆花鳥畫,以此作為她的出發點。她懂得這一畫種的歷史淵源有多深厚,了解歷代名作的演變模式,她試圖通過解構的方式來建構,拆除本有的古舊的橋,建一座自己的橋,達到她所嚮往的充滿未知的彼岸。
近兩年,湘雲終於完成了一次飛躍,這既是多年來孜孜以求、不斷積累的結果,也是敢於否定、直面自身優點和弱點的結果。就本性上説,湘雲不是個解構主義者。她的閱讀,她的行走,她的興趣,包括她的夢想,都是非常實在的。然而,這並不影響她本性裏的韌勁和彈性——如果説,繪畫滿足了她某種的志向,正好證明了追求新奇是她的樂趣。追求新奇的心態不僅能夠保持活力,也能夠保證創作不斷向前邁進。湘雲近來的作品已與自己先前的作品完全不同,也與其他同類畫家拉開了距離。眾所週知,繪畫的創新無非只有兩種:一是形式的破除,二是內容的變化。形式創新是繪畫得以延續並更新的基礎,而內容的變化則為形式提供了新的可能。很多畫家停留在此岸原地踏步,根源是缺乏對於彼岸的熱烈嚮往——正如從形式到內容無數次重復,其實是一種無端的自我浪費。到達彼岸沒有任何現成的途徑,這座橋只依靠自己去建造。
有時候,信任自己就能夠挽救自己。重復自己和重復他人,説到底是不信任自己和不尊重他人。出現在湘雲筆下那些靈怪般的物象——植物、動物、花朵和雲彩,實質上不過是實在的變體,經過想像的過濾,變得無限的開放。它不是童話世界,因為童話世界需要精緻和有趣,不會如此的厚重和繁複。同時,這些作品也不能簡單歸地功於想像力的勝利。在湘雲那裏——用通俗的解釋,想像力僅僅是一副翅膀,但是,翅膀可以是裝飾物,很多畫家標榜自己有想像力,卻終究不會展翅飛翔。事實上,飛翔的秘密永遠無法解釋,它被各種因素纏繞,又超越各種因素。湘雲使用了多種手段,嘗試了多種方式,從畫面的構圖、物象、形體和色彩入手,以一種反常態的觀看樣式突現出她的主題——現在,她的主題已轉化為獨特的圖式,接近於創作上的完成。獨特的圖式是對畫家的褒獎,這是繪畫規則的一般定律。
嚴格來説,經過現代主義繪畫的的洗禮,所有關於“創新”的話題都顯得有些乏力。我一直認為,選擇什麼樣的畫種不重要,畫得“好”與“不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畫家是否通過創作體現創作的“意義”。在很多情況下,“意義”是一種與現實無關的個人境界,具有某種單純和無功利的性質——人們容易糾結于“好”與“不好”,而無視“意義“。當下的畫壇現狀無須多説,指責也罷回避也罷,它是鐵一般的事實存在。即使體制化和商業化的弊端隨處可見,漏洞百齣,畢竟多樣性的和差異性的狀況已經形成。努力追尋“意義”是某類畫家的內心訴求,他們在萬花筒般的創作現狀中仍然撥雲見日,將自己與“意義”連接起來,難道不值得稱道?湘雲經過一次飛躍,清濾了許多觀念上的雜質,也治愈了“畫種”和“創新”的傳染病,通過自己建造的橋,進入到新未知之中,對於她來説,不能不説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2012·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