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2年1月11日
地點:河南鄭州于會見畫室
馮博一(以下簡稱“馮”):我很少來河南,河南基本上已經把當代藝術遺忘了吧?于會見(以下簡稱“于”):你應該挖掘一下河南。
馮:我知道河南的一些畫家,比如現在都在首都師範大學的段正渠、段建偉,老一輩的曹新林,以及一直走全國美展系統的王宏建等。這些藝術家基本屬於學院的範疇。反映出一些問題: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比較活躍的地方都有各地美術學院都是前衛藝術的主要陣地,之後,學院系統與前衛藝術漸行漸遠了。包括以前中國美協和前衛藝術的聯繫還很密切,後來就沒有了。比如《美術》雜誌,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看了。中國的前衛藝術主要在於民間空間的活躍和強勢。
于:當年像“星星畫派”這樣的東西《美術》還敢登。
馮:雖然藝術發展到現在,可能更注重多媒介和多維度的視角,堅持繪畫的方式只是媒介不同,關鍵還是怎麼去畫。剛去逝的弗洛伊德就是畫畫,他還是大師。學院式繪畫其實也在實驗,但我覺得是一種延續以往框架內的的探索。當然,一般而言我們可以判斷這樣作品的優劣,而所謂的前衛藝術沒有既定標準,還在實驗的路上,試圖打破了以往的模式和秩序,這就造成有些人可能因為畫不好畫,只能走另外一條路。因此當代藝術之中有很多濫竽充數的藝術與藝術家,這也是事實。對於藝術,我有三點體會:第一、重要的不是藝術;第二、藝術可以無法無天;第三、藝術是人生的意外。我覺得于會見這麼多年來一直堅持這種創作很不容易。我想問的是:什麼東西支援著你堅持到現在,畫了這麼多畫?
于:這和我個人接受的教育有關係。我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上大學,它有兩塊對我影響比較大,一個是傳統藝術,第二是二戰以後的西方後現代藝術。八十年代初,接觸西方的藝術比較多。比如勞森伯格展,當時感覺有些超前,但對我的影響太深了。到後來使自己要對自己有個判斷,怎樣去畫?畫什麼東西?這也就是在我九十年代前期繪畫中最困惑的東西。
馮:你在大學裏教什麼?
于:教一些基礎課程,素描、色彩。我很關注當代藝術,但是到了2003年以後,我個人覺得那些都不是我想表現的。這還跟我個人的生活環境、河南的地域文化有關係。我認準的是我選擇我想要畫的東西,可能這輩子都畫不完,我體驗到什麼,我就畫什麼。我在看別人東西的同時,時刻提醒著自己:我的情感在哪?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接觸的都是中國傳統藝術和西方當代藝術,藝術本來就是一種各自為戰的事,比較個人化,還是確認自己的東西比較重要。2001年是我畫的最鬱悶的時候,我決定去歐美看看,看看西方的畫家是怎麼樣畫畫的。回來以後,我覺得最大的收穫是更自信了,感覺有什麼情感都畫出來,即使是最幼稚的情感,也是真實的,我就覺得不管別人怎麼鬧騰,自己的東西還是自己的,這是一直支撐我堅持下來的原因。
馮:你一直都堅持畫鄉土題材的畫,也比較關注當代藝術,這就是曉松的文章裏的那種“第三類狀態”吧!雖然你沒有大的變化,可是你在資訊關注和掌握上還是非常豐富的。
于:當代藝術我還是關注比較多的,不關注就看不清自己,看多了別人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有很多人問我,你天天在這裡畫畫,到底是為了什麼?我覺得還是個人喜好問題,當我在畫畫的時候,也就是我心最靜的時候。
馮:你的畫,一看就感覺到很明顯的中原地區的氣息,雄厚、沉鬱、大氣,個性鮮明。有寫實的,也有超現實的,還有過渡期間的嘗試等。
于:對。2006年以前我什麼都畫,但是經過各種嘗試,仍然覺得有些遺憾,自己心底的那種東西一直都沒有畫出來,到了我畫到以大地為主的這批畫的時候,我才覺得它和我心裏的東西慢慢的有了一些拼接,再到現在畫的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我心中的一種體驗,只是把它們都給挖掘出來了。
馮:改革開放的三十年裏,中國當代藝術挺熱鬧的,你怎麼看這種喧囂和混雜?你為什麼不去介入和在場?
于:我覺得沒有近三十年的積累當代藝術是走不到今天的,所有的形式都登上了舞臺,很多方式遠遠超過在國外看到的方式,甚至在藝術形式上比他們還強烈。應該是從五十年代一直到現在,人一直積攢下來的情感的爆發。西方在二戰以後的很多藝術也並不是各領風騷數百年,短命的無非三、五年,甚至更短暫,長命一點兒的實際上也沒有維持多少年就被推翻了。從這一方面來看,我覺得當代藝術意義非常重大,其中有很多東西 都是我比較喜歡的。
我個人欣賞的是二戰以後的世界當代藝術,以西方的美術發展軌跡來看,很多藝術是一種觀念和現象,並不是存在於過多的個人技術中,我不想做現象,我不想今天做完了,明天就沒事幹了。我想要畫的東西一輩子畫不完,還能不斷地去補充我自己、還能一直不斷的畫下去。一個藝術家銷聲匿跡了,那可能是他自己對藝術的激情不夠了、意識不夠了、敏銳度不夠了。他沒有抓住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是去找尋其他的東西了,當他的畫賣的好了,活動多了,他可能就會失去一些搞藝術的獨立意志,在這樣的獨立意志下要敢於去賭命、超越自己,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任何人都無法做到堅持。
馮:我想追問一個問題:對於你個人有意義的繪畫,放在一個文化藝術大的背景中,它的時代意義在哪?你的個人理想、判斷、追求和這個時代的關係是什麼?
于:你説的這些更重要。作為一名畫家,第一、要有一個好的判斷力;第二呢,還要有智慧。終身勤而不問其道,與美南轅而北轍,這樣是不行的,有一個問題我思考了很長時間,我畫的這些東西好嗎?如果是我自己認為好,但在整個大的文化層面之中沒有,那就是一輩子勤奮卻不知道什麼叫做道,那是一種悲哀。我要按照自己的方式繼續往前走,但是這個行走的過程中間還要時時刻刻往前看。之所以這樣去畫,我個人覺得我還是有判斷的。
馮:對當代藝術家的明星化、時尚化,我一直是質疑的。我很認同薩義德對“知識分子”概念的界定。我覺得藝術家跟這個時代應該保持著一種疏離的關係,應該對現實發出自己批判和質疑的聲音。
于:沒錯。我覺得藝術需要傳達出來的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的精神,關鍵的是應該用發展的眼光去看待問題,應該怎麼去做到這些,我覺得更需要有遠見的像您這樣有遠見的批評家來倡導,喚起這種責任感。
我覺得我應該更敏銳、尖銳一些。當然,我不會一夜之間去接受它,我不是那種衝動的畫家。其實,前三十年的“熱熱鬧鬧”的也給中國的藝術搭了一個平臺,讓大家看到了不同的東西,甚至我覺得比國外的看到的還要多呢,那就要看藝術家在下一步應該怎樣去做好自己的事情,任何的文化現象的出現,都需要一個“大環境”,我充其量是個畫畫愛好者,當不當大師並不是我自己能夠決定的。但這件事情我想要做的更好一些的話,我就必須要有我的思考,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馮:有些畫家從寫實到抽象再到後來的“抽象”不下去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去畫什麼了。我覺得你的作品在不同階段的變化還是挺明顯的,我個人比較喜歡第二、第三階段的作品,第一階段的寫生的東西也非常好。你畫中沒畫人,但能夠感覺到和表現了一種人在自然的面前渺小;同時,又人為地在破壞大自然。雖然你畫的是風景,但人是在的,這不是純粹的,也不是唯美的風景,可以説是現實的滄桑和內心的蒼涼,把人在自然之中的脆弱和人的一種能量展現得淋漓盡致。我能從你的畫上看到你的視野。我特別不喜歡那種所謂的一對一的寫實主義,不是不好,是因為比較簡單。比如“艷俗藝術”,那些藝術家的創作所表現出來的東西遠遠沒有超越現實。
于:我最初畫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所回避的就是唯美主義,我並不是單純的畫風景的,我既不想寫實更不想去抽象。我只想畫出我的感情與體驗,我現在看我自己的問題就是在於我自己還不夠尖銳。
馮:你的畫很有視覺的張力,有些詭異的、主觀的東西在裏面。藝術已經變得非常多樣化了,對藝術也很難簡單從作品性本身去判定。
于:在當代藝術界,你可以不是一個哲學家,但是你要有一些哲學上的思考,有些人為什麼銷聲匿跡了,為什麼有些人原先畫的挺好到後來就不行了呢?我覺得個人的文化底蘊、個人經歷和自己對自身的克制與自我修煉,決定了他可以走多遠。您的到來對我來説最大的收穫就是你把我最初回避的東西看到了。我暑假的兩個月,一直在實驗能讓自己“狠’一點的方法,不管怎樣去表達,就在2012年把自己徹底打碎了。
馮:如果我們進一步去説,還有那麼一點地域性,有一些趨同化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守住地域沒問題,但是在你守住地域的同時,在畫面上可以再開放一點。比如説徐冰的《塵埃》,所針對的911是全世界都關注的大題材,但我們能夠從這個作品中看到一個東方的藝術家是怎樣去看待這個問題,針對性特強,但沒有地域的局限性。在中國現在活躍的畫家裏面,你比較喜歡誰的作品?
于:我比較喜歡徐冰、艾未未、曾梵志的作品。當然還有其他藝術家。
整理:王曉松、於人
經訪談者審閱修訂
2012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