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段海龍
資訊社會,高科技的成果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麼?資訊時代,我們會不會成為被資訊異化的一代?還是在地球村裏我們成為歡歡喜喜的一家人?這不僅是人類生存的兩種境遇,更是與“生存還是死亡”同樣嚴肅的話題。李俊峰的作品“資訊時代”系列,昭示了人與傳媒、資訊之間的關係:人類的同化,是資訊的發展導致;資訊時代也宣告了紙質媒介材料的輓歌。
一、“資訊時代”:符號學的約定
符號在俊峰的“資訊時代”系列作品中隨處可見。就畫面形式而言,其紮實的寫實功力似乎在昭示其對傳統的依戀,也為其作品增加了傳統的分量。但同時,“資訊時代”中的前衛資訊也是隨處可見的。比如其人物形象上,開放的頭顱獨特而具有“先鋒”性。在傳統的話語體系中,頭是人最重要的器官,頭部的破裂意味著生命的終結。而“資訊時代”中,無論是享受春光的兄弟,還是郊遊一家人,所有的人物頭顱都是開放的,如怒放的花朵,燦爛而奪目。開放既是一種吸納的態度,同時也是一種輻射的狀態。在資訊化的背景下,人們獲取資訊的途徑和方式已由單向轉為多向,由主動變為互動。開放的頭顱以形象的方式將這種狀態表現出來。
在能指與意指的對位與轉換中,報紙在其原初的概念意義的基礎上,被賦予了“傳統資訊”的特定內涵,並由此拓展為“傳統”或“傳統的生活方式”的意指。於是,以其為符號承載的視覺畫面就具有了矛盾的二重性:傳統或傳統的生活方式在現代的資訊社會中以昂揚的姿態昭示其存在,同時,其所塑形象開放的腦部形態符號則映射出傳統對現代資訊的接納胸懷。這種接納不是故作姿態,而是呈現出海納百川的強勢面貌,傳統也因其接納的姿態而具有了現代性,傳統的生命得到了延續。在傳統與現代的對話中,傳統獲得了勝利。從此,我們可以看出,先鋒與前衛的革命性被傳統消融了之後,也成為傳統的一部分,所謂現代性的勝利,歸根結底是傳統力量的新生。
二、紙質媒介材料的輓歌:報紙的臨終遺言
俊峰選擇用報紙作為繪畫的主要形象材料,是有其話語意義的。在“資訊時代”中,我們找到了屬於我們自己的一面鏡子,在鏡中,我們直觀自身,知曉我們身在何處,並明晰前進的方向。永不止歇的前行,享受快意的生活。作品中的場景,成為我們生活的紀念或印記。就報紙本身而言,其生命具有短暫的瞬間性,同時,公眾對報紙的閱讀,具有一種瀏覽的性質,單張報紙承載的資訊也只是社會生活的片段。報紙材料在俊峰的作品中,不僅是形式的載體,其自身也具有了話語的意義:暫態的生命結束後被廢棄,其資訊也隨時光的流逝而淡去。重回畫面後的報紙,不僅昭示了物的生命輪迴或延續,具有了新的生命意義,在當下資訊社會中,更是對生命本體的思考與觀照。而在俊峰參加從洛桑到北京國際纖維藝術展的作品“資訊時代系列之物語”中,畫面上的報紙被國畫學生寫生廢棄的宣紙所替代,強化了俊峰作品中生命輪迴的可持續特質。從這一點上,我們看到了藝術家的社會責任。
作為文字資訊的最重要載體,報紙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一度成為資訊的代名詞。而今天,資訊技術的高速發展,網際網路、電腦螢幕、露天顯示屏,甚至是手機螢幕,都成為資訊的最重要的載體。央視媒體早間節目“馬斌讀報”報紙,就是轉播時的電腦螢幕。而傳統的報紙,如一個垂暮的老人走在黃昏中的夕陽裏。報紙在俊峰“資訊時代”中的表達,成為報紙的臨終遺言,似乎在哀頌一曲紙質媒介材料的輓歌。
三、走在前衛與傳統的中間地帶
俊峰為人低調,為畫亦是如此。他曾談及對前衛的態度,反對藝術家過分“追逐”前衛與流行,但他認為又不能固步自封。他對自身的定位,是在前衛與傳統中間地帶;在藝術的馬拉松之戰中,他一直定位於“第二方隊”。這樣的結果,在其作品中就呈現出獨特的特性:傳統與前衛共生,仿佛是一個混血兒,是“熟悉的陌生人”。
俊峰畫面中的形像是可視的,更是可讀的;是具象的、同時又是抽象的;是個別的,又是概括的;是熟悉的,又是陌生的。這種矛盾,既是傳統與現代關係的表徵,更源自其行走于前衛與傳統之間的定位。
其作品中的場景刻意淡化,卻又呼之欲出。朦朧而清晰的遠山、奔瀉而凝固的河流、幽暗而奪目的陽光••••••其描繪的形象也是刻意消融個性的人物,似乎沒有性別,沒有年齡,沒有職業,沒有特定的身份定位,只是個體或群體的組合。但卻又是個性鮮明的,我們可以從中窺見我們自己的影子:明媚春光中的郊遊、小日午後庭院中的閒談、家庭小聚的合影••••••,如此親切、熟悉,恬淡而閒適,畫面中飄逸著濃濃的詩意,不由讓人想起海德格爾所説的“詩意的棲息”。這應該是我們夢境中的理想生活,更應該是我們現實中的真實生活。在寧靜的呼吸中,我們分明可以聽到來自我們心底的幸福的旋律,如品啜極品的洞頂烏龍,初味淡,入口無,回味久。俊峰的作品又是極其理性的。在形式語言的運用上,我們可以看到構成主義和立體主義的影子。材料與媒介在俊峰的畫面裏被解構後,點、線、面、光、形、色儼然以理性的方式排列組合於畫面中,並給人一種刻板的印象。只是,這種刻板卻是假像,就好像放在箱子裏的中國皮影,一旦演出開始後,它們便鮮活起來,閃耀著生命的光輝。俊峰的舞臺就是那一幅幅畫面本身,它們隨時都在上演人生的悲喜劇。
俊峰的“資訊時代”實際上也給出了解決資訊悖論的一個特定的題解。在海量的資訊社會,我們享用和佔有大量資訊的同時,如何濾取與選擇,以完成一場與資訊之間的戰爭?具有明確的方向感、能夠取捨資訊的人才成為主宰,享受資訊的樂趣,快意而暢達地微笑。而在對資訊社會的符號轉化與破譯中,折射出俊峰本人的睿智與清醒。他在現實與理想之間,在“前衛”與“傳統”之間,找到位置,暢然前行。
原文《美術觀察》201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