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是不是他自己的最好的解釋者”,這在宗白華先生翻譯的《西方美術名著選譯》中闡述得很清楚。其實我也一直這樣認為,藝術家有藝術家的事,理論家有理論家的事,這就相當於養殖和屠宰是一個道理。養殖場只負責怎樣把牛要好,至於包裝上市,那是屠宰廠的事!“越俎代庖”那是自尋煩惱的事!但是,在養殖過程中的一些心得和經驗是值得記錄的,也是該進一步研究和完善的。一個成功的藝術家,他也一定是一個善於思考的藝術家。
記得很多年前,我看過兩本書,都是自傳體形式的,一本是描寫梵谷的《渴望生活》,另一本是記述高更的《月亮和六便士》。這是兩個對藝術、對人生理解截然不同的藝術家,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們居然在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以梵谷的一隻耳朵為代價,結束了兩人的友誼。他們之間結束了爭吵,但留給後人的爭論還在繼續著。
其實二人從來沒有站在同一角度看待過同樣的問題。一個是以生命自身為基點,以燃燒自身為代價,用心靈體驗生命中的每一個細節,對一棵草、一株樹,他都會傾注全部的激情。而另一個完全是站在生命之外的一個高高的金字塔頂,不停地追問著蒼穹:“我們從哪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去?”伴隨著這些疑問,他的靈魂早已暢遊在久遠的天河之水了。
梵谷在給他弟弟寫的信中,這樣給藝術下過定義,“對藝術,我還不知道有更好的像下面的定義。這定義是:藝術,這就是人被加到自然裏去,這自然是他解放出來的;這現實、這真理,卻具備著一層藝術家在那裏表達出來的意義,即使他畫的是瓦片、礦石、冰塊或一個橋拱……那寶貴的呈到光明來的珍珠,即人的心靈。(摘自《西方美術名著選譯》)高更在自己的手札裏描述“再回到那幅畫:《我們從哪來?我們是誰?我們向哪去?》我在我死之前把我的全部精力放了進去,(高更此時準備自殺),不加任何的修改地畫著,一個那樣純凈的幻像,以致不完滿的消失掉而生命升了上來。……”(摘自《西方美術名著選譯》)
雖然兩個人都以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梵谷是燃燒完最後一滴血來闡明自己對藝術、生命、自然的熱愛,以自身為祭品,改變人們對待“神聖”以一貫之的祭奠方式。高更則是完全把生命當作一個載體,以飛蛾撲火的方法完成他“鳳凰涅盤”式的“光明之路”。
我自己有可能算不上我自己作品的最好的解釋者,但這些年來創作每幅作品的辛酸苦辣,大概也只有我最清楚。二十年來,我不知疲倦地畫著田園、農人和大地,不單單是那份不變的鄉村情懷,還有著一份屬於城市的社會關注。我是站在畫家的角度去判斷和思考這些問題,盡我一份對社會、對生命的責任。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大都生活在單一模式之下,單調的生活方式年復一年的重復著,其實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懷有回歸大地、回歸自然的夢想。(節日長假的出行計劃、週末的郊遊……)這使我想起我上學時看過的一本由阿爾及利亞的作家加謬寫的名叫《西西弗的神話》的書,書中講:“荷馬史詩中有這樣關於西西弗的描寫:西西弗重墮地獄。他在地獄裏對那些肆意踐踏人類之愛的行徑十分憤慨,他獲得了普洛托(羅馬神話中的冥王)的允諾,重返人間,以懲罰他的妻子。但當他又一次看到這大地的面貌,重新領略流水、陽光的撫愛、重新觸摸那火熱的石頭、寬闊的大海的時候,他就再也不願回到陰森的地獄中去了。冥王的召令、氣憤和警告都無濟於事,……面對起伏的山巒、奔騰的大海和大地的微笑,他又生活了多年。……”諸神重又把他投入到地獄,處罰他不停地把一塊石頭推上山頂,而石頭由於自身的重量又滾下山去。諸神認為在沒有比進行這種無效無望的勞動更為嚴厲的懲罰了。而這位“荒謬”的英雄,卻始終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微笑著面對這一切,因為他“仇恨死亡,對生活充滿激情。……”“是為了對大地的無限熱愛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實生活中,“經濟至上”給人們造成的單一生活模式,已無異於這位“荒謬英雄”所得到的“巨石懲罰”。希望我能用蘸滿純色的畫筆,所畫出的“撒滿陽光的畫作”喚醒那些身心疲憊的人群,給更多的人一個回望大地的空間。
中華民族是一個充滿著詩意的民族,面對著祖國的秀色山川,只要你胸懷錦繡,都會因多嬌的江山而詩意盎然,口中唸唸而有詞,哪分什麼“意志”與“閒情”。有蘇軾酒足之後“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豪邁,也有幹隆爺飯飽後“夕陽芳草見遊豬”的閒暇……許多年來,我懷著對祖國山河既有詩情又有畫意的激情,幾乎走遍了中國,但最讓我感動的還是生養我的北中國這塊土地,不論是行駛在太行的盤山路上,還是坐在遼沉戰役主戰場的山丘上……我都在用美學的眼光去觀察她,從歷史的角度去思考她。每一次走進田野、攀上山崗,對我都意味著發自內心的感動。就讓這每一份感動都化作一片片燦爛的顏色,潑撒在畫中,潑撒在我深愛著的北方大地上。這讓我想起了詩人艾青的詩句:“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在此感謝葉黎成先生及太太多年的厚愛,感謝張敏裕小姐的知遇之情,感謝柯老、艾軒先生、宋曉霞女士、煥青兄、子康兄及所有支援和信任我的朋友們!
佔山2004年于綠雅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