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存
一、生命記憶
以草原風情為主題的繪畫創作,是孫志鈞工筆畫的重要特色,經過了生活體驗、情感融入、藝術錘鍊與創作實踐的漫長歷程後,孫志鈞的藝術進入了成熟的佳境,形成了鮮明的個性化的形式、手法與風格,他的作品因而傳達出一種特殊的意蘊與氣息。
這是因為,在畫家的生命中有一段難以忘懷的草原生活經歷,因此成為他生命中極其重要的記憶。
精神分析學認為,一個人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的生命經歷對其今後的成長、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甚至決定著它一生的生命態度和精神取向。孫志鈞的創作尤其表明瞭這一點。
青少年時期的草原生活,對孫志鈞來説,已是往事,只能在追憶中去回味。作為一段生命的歷程,既是刻骨銘心的,又是一種精神的歷練,這一段往事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重要內容,所以,他不能不以生命追憶的方式創作自己的作品,顯然“追憶”已成為他常畫常新、魅力不衰的創作主題。
以工筆畫的形式、手法去表現生命的記憶因此成為孫志鈞的藝術特點。
所以,在孫志鈞的作品中,總是洋溢著太多、太濃、太深重的情感氣息;正是這種生命的記憶,使他的作品儘管選擇了具象,然而卻不是再現性的描繪,畫家以詩性的情懷,對曾經的生活和記憶片斷、給予了剪裁、取捨、提煉,加工並凝聚為“記憶”性的詩意畫面,並使之成為心靈的嚮往、眷戀、懷念、情思與意緒的表達。在曾經的草原生活中,提出若干記憶,給以刪繁就簡,使生活中的人與物、情景與氛圍被提純為詩意符號——晨霧、月色、草原、牛群、馬群、蒙古包以及飽經滄桑的牧人等,在詩意的色彩、氛圍、節奏、韻律的共同作用下,編織成內心的感受和情思的吟咏。當然,這樣的作品已經不是生活本身的“摹倣”和照搬了,它經過了畫家心靈的過濾、精神的純化,在簡潔與單純中結構畫面;關鍵在於,孫志鈞的這些作品,堅決拋棄了少數民族題材創作中的獵奇、矯情與表面化的弊病,而是在從容平淡、日常生活中透出深長意味與象徵意義。我們看到,孫志鈞的作品因為注入了生命記憶而意蘊深邃與耐人尋味,在舒緩悠長中讓人在追憶和懷念中獲得心靈的啟迪和充實。
郎木寺藏女152×105cm2008年
二、生命風景
草原主題的工筆畫創作,被孫志鈞的詩性的情懷、蒼茫的心境和嫺熟的技法,表現為一道迷人的生命風景。
解讀作品,不難看到,在極簡的背景中,人與物多呈現為空間中的物與物的關係,而且,草原與天空的空間關係以幾條舒徐緩慢的弧線在交叉中完成分割,使空間呈現為平面化或二維半的效果;在蒼茫寥廓中的人與牛、人與馬運動在時空之,或緩慢行進,或迅疾賓士,在平靜的草原中,融進了生命的激情與活力,使畫面産生了動靜互動的結構,使基本由水準展開的地平線和蜿蜒伸展的道路呈現為一種空間迭加的圖景——即時間因素被相對消解了,畫面中展示的是空間的蒼茫和寥廓;在這裡,生命與自然對話,人與命運對話,都在工筆畫營造的境界中不露聲色的進行著,我們看到,一切都在色彩、情調、氛圍與境界中展開。
暮 歸68×68cm2008年
在時間被削弱和模糊之後,空間的靜謐和沉寂的直接結果是使草原主題及畫面情境透出一絲絲孤獨與憂鬱。當然,這一切都是畫家主觀使然,都是緣于精神的流露而産生的樸素品質,無疑,它含有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和“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意味,它力求通過主觀的畫面而組織去傳達內心的感覺。
工筆畫的“三礬九染”與複雜的製作程式,為孫志鈞的草原主題創作帶來了生命的鮮活之氣與清新詩意,在“工而不工”的工筆畫風格中,畫家成熟地完成了傳統材質、方法向現代精神的轉變,使傳統:亡筆畫技法在面對草原主題、生命表達中,煥然翻新,別出新意。特別是畫家在作品中對“光”和“霧氣”的營造與表現,是不同凡響與頗具創意的。
中國繪畫向以“尚意”與“尚韻”為精神核心並形成傳統,從未直接表現光”和“霧氣”,亦不追求對自然的逼真描繪與場景的真實再現,但在孫志鈞的表現草原詩意的作品中,卻引入了“光”與“霧氣”的營造,在多次積染中用色彩的色階變化,造成統一色調中的細微感覺——既光與霧氣中的草原、牧人與牛馬等,他們作為符號置於遼闊的空間中,以瀰漫和眺望的姿態,展現出一種靜態中的動感與凝視。這正是孫志鈞創作的重要特點。
事實上,工筆畫的嚴謹性在孫志鈞筆下被作了某種程度的改造,融入了某種意象表現手法,以“造境”為主,體現的是“內心的風景”,這是外部繪畫形態與內心主觀感受相結合的必然結果。應該説,這樣的作品與樣式一經出現,便體現出鮮明的個人性、獨特風格和審美魅力。
草原月夜138×69cm2008年
三、生命感懷
古今中外的優秀作品,總是以生命感懷為基本特點的,舍此只能留下空洞蒼白的點線、色彩與造型,缺乏令人心生感動的繪畫元素和內在精神,審美品質的高下優劣,正是在此得到區分。
出於生命記憶的主題選擇,必然決定審美的取向,最終導致作品的品格與境。孫志鈞的藝術總是表現為一種濃郁的生命感懷,就是説,他的作品不是對主題的直接敘述,而是生命感懷的必然表現,他要表現的不是具體事件,場景和現象,而是人與自然的對話,與世界的交流以及內心的感受;因此,作品中所表現的只是一種內心感覺性的意象外化。譬如,高遠的蒼穹,蒼茫的大地,牧人與牛群、馬群……,以及彎彎的小河,雲霧,光線等,在本質上都是畫家內心意緒的載體,而非客觀對象的描繪;我們分明在上述的意象及其組合中,感受到一種滄桑的詩情和生命的堅韌,同時,我們也在作品中感受到一種現代感和精神意味。
實際上,畫家運用的是一種“具象的抽象”手法,以具象的符號去傳達難以言説或不確定的心緒,使表現空間在不確定與模糊性的難以把握中得到擴大,使審美效果超越物質層面上升到精神層面,從形而下層面成功地轉換到形而上層面,讓作品洋溢著沉寂的蒼茫與空蒙而我們似乎感覺到畫家的心靈在天地間漫遊。
在這片廣闊而又博大、悲涼而又富有詩意、靜謐而又凝重的土地上,曾經抒寫了英雄的篇章,也傳承著史詩般的民族歷史,每一個生長與生活在這裡的人,都不能不受到她的恩賜與饋贈。孫志鈞在內蒙草原度過了青少年時期,他的生命在這裡成熟,他的藝術也在這裡獲得了啟蒙,他的一方閒章——“曾為牧馬人”表明他由衷地感慨;草原生活是他生命中的重要內容,他的藝術在很大程度上,言説的正是這種獨特的生命感懷。
孫志鈞的工筆畫創作,在嚴謹中融入了寫意繪畫的空靈感,在具象中把意象因素上升為生命精神符號,透過表像可以發現它包含著自然本質和生命底蘊,把曾經的生命體驗,以詩意的形態和特質,經過精心處理和藝術表現,一一轉化為一種生命的感懷。
作為一位成熟的藝術家,孫志鈞的藝術觀與創作態度,都體現出學者型畫家的嚴謹,畫面平穩舒緩的深層隱藏著藝術的敏感和精神的追求;重要的是,孫志鈞在“工而不工”的藝術創造中,以強烈的感性魅力和理性力量催人深思,以感動心靈的詩情進行著精神的守望,語言是精湛的,形式是純粹的,表現是本質的,這自然是一種藝術高度。
孫志鈞的工筆畫藝術,讓處在當代文化語境的我們,再一次感受到藝術依然活力四溢,藝術依然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