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率英 人民的藝術家

任率英 (1911—1989) 原名敬表,河北束鹿縣人。連環畫家,年 畫家,中國畫家。擅長工筆重彩人物畫, 多以民族英雄、古典小説、神話傳説和民 間故事為創作題材。

長期從事中國畫、連環畫、年畫的 創作,畫風工細明麗,雅俗共賞。其連環 畫代表作有《白蛇傳》《魯智深》《秋 江》《桃花扇》;年畫代表作有《嫦娥 奔月》《洛神圖》《巾幗英雄》《天女 散花》《送戲到村》《岳雲》《漢明妃》 等。出版有《怎樣畫刀馬人物》《怎樣學 習工筆重彩人物畫》等美術技法書。第二 屆全國連環畫評獎中榮獲“連環畫工作榮 譽獎”。年畫《百歲挂帥》被評為“全國 年畫創作二等獎”。中國美術家協會會 員,中國連環畫研究會顧問,北京工筆重 彩畫協會副會長。

一

任率英 1911 年出生於河北束鹿縣 (今辛集市新城鎮南街)一個貧苦農家, 要的文化陣地,試辦《連環畫報》並係幼年即失去雙親,一直寄居舅父家。他 自幼喜好民間藝術,與生俱來的繪畫領 悟能力使他很小就展示了美術的天分。 他的啟蒙老師是一位擅長畫廟堂神像的 民間畫工馮老智。任率英二十歲因避戰 亂,隻身去哈爾濱,在一家文具店當學徒, 後因肺結核病被辭退。回鄉後,仍然刻 苦鑽研畫技,通過函授形式接受上海十 聯漫畫、香港中國肖像畫的培訓。

1938 年任率英到北平,參加函授班, 向吳一舸先生學中國畫。後拜著名畫家 徐燕孫先生為師,成為徐燕孫先生的入 室弟子,專攻工筆重彩人物畫。有名師 指導,任率英藝技大進。任率英先後在 北平、天津、瀋陽、徐州等地多次舉辦 畫展,同時為《紀事報》《大眾日報》等 報刊連載歷史故事《鷹爪王》《九件衣》《李 闖王》繪製連環圖畫。

二

新中國成立前後,任率英創作了許多連環畫、年畫作品,其中的連環畫作品給那個時代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連環畫的老編輯曹作銳曾説,解放前,北京以及北方地區,幾乎沒有連環畫的出版, 直到北京解放,新連環畫應運而生。任 率英是第一批連環畫的創作者之一,他 曾在 1950 年《北京新民報》寫文章,呼 吁社會重視連環畫的創作,並於 1950 年 出版了連環畫作品《紅娘子》,這幾乎是 新中國成立後北方最早的連環畫之一。 連環畫《九件衣》由工人出版社出版, 被正在籌建人民美術出版社的小組成員 鄒雅發現,他邀請任率英參加了創作新 小人書的座談會。

人民美術出版社老編輯秦嶺雲在《任 率英畫集》序中談到 :“全國解放......文 化部隸屬的人民美術出版社為了抵制舊 社會流行的低劣的‘小人書’,佔領這重要的文化陣地,試辦《連環畫報》並系列編印連環畫,廣聘畫家參加這一工作。 第一位表示參加並主動串聯其他老畫家 前來出版社編輯部的就是任率英先生。 在他的影響下投入這一工作的畫界高手 有徐操(徐燕孫)、陳緣督、墨浪、卜孝 懷、劉繼卣、王叔暉等。形成新舊結合, 老少互幫,群星燦爛的創作集體,為我 國連環畫事業開創了一個新天地。

任率英 1951 年調入人民美術出版 社,任創作室創作員,從事年畫、連環畫、 中國畫創作。連環畫《白蛇傳》《魯智深》《秋江》是任率英在 20 世紀 50 年代初創 作的作品,也是他的代表作。

連環畫《白蛇傳》是任率英先生 1953 年創作的一部重要的作品,它與王 叔暉創作的連環畫《西廂記》發表于同 一年。這部作品傾注了任率英先生的感 情和心血,我認為,連環畫《白蛇傳》 是一部與王叔暉彩色連環畫《西廂記》 相媲美的作品。作品人物刻畫細緻、有 性格,故事編排張弛有度,繪畫美輪美 奐。任率英談到這部連環畫創作時是這 樣説的 :“首先我對《白蛇傳》中四個主要人物即白娘子、許仙、小青和法海的 個人性格作深刻的分析,根據四個主要 人物的性格特點刻畫頭像。白娘子的臉 部較長,目細,勇敢中帶柔和。小青面短, 目大,髮式可以不同。她們的五官形象 參以現代人物,一改過去古典仕女的不 合現實的地方。許仙的形象,略加以美 化,不大習俗化。法海的形象,是封建 制度的代表,內心陰險,外表不能太惡 毒,否則許仙會不敢接近他。起草小樣 時反覆修改、否定,確定後再放大稿, 在大稿上又反覆修改,確定後才拷貝到 畫紙上,用我自己的好畫紙以及我存的 好中國畫顏料。在設色上我不願脫離中 國畫形式,仍以中國畫方法,用的都是 中國畫顏料,人的面部也沒有強調光線。 我的畫偏重形式和色彩的漂亮,為以應 合群眾的喜愛!”

1954 年,任率英創作彩色連環畫《秋 江》,開始是以彩色四條屏形式畫了十六 張,後改為連環畫。為畫好這套連環畫, 任率英多次去劇場觀看曲劇《陳妙常與潘 必正》,觀察劇中人物表情、動作、服飾 和道具。這部連環畫的藝術水準比連環畫《白蛇傳》更進一步。任率英創作的彩色 連環畫《秋江》被中國美術館收藏。

1954 年,胡喬木寫信給人民美術出 版社,指出“連環畫的編輯出版應開拓 選題,可以根據古典文學改編,如《西 遊記》《南北東西四遊記》《濟公傳》等 都可以有計劃地改編,以滿足群眾多 方面的需要,從而佔領思想文化陣地”。 1955 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啟動二十六冊 長篇連環畫《水滸》(後改為三十冊)的 編輯出版。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第 一部根據古典文學名著改編的連環畫庫。 徐燕孫、陳緣督、墨浪、卜孝懷都參加 了《水滸》的創作。卜孝懷承接了其中 十二冊的創作。《魯智深》是任率英承接 創作任務的一冊。老師徐燕孫曾創作過 連環畫《魯智深》,任率英這次奉命重新 創作,其壓力可以想像,但任率英畫出 了自己的特點,通過描繪魯提轄拳打鎮 關西、大鬧五台山、倒拔垂楊柳的生動 場面,將魯智深的勇猛豪放表現得淋漓 盡致。可惜,《魯智深》原稿在“文革” 期間被燒燬了。

此時,任率英進入了創作高峰。他 接著畫了連環畫《桃花扇》《劈山救母》《兩破童貫》《高唐州》《逼上梁山》《昭君出塞》《三盜芭蕉扇》《蝴蝶杯》《岳雲》 等作品。

他繪製的年畫有《天女散花》《嫦娥 奔月》《巾幗英雄》《岳飛》《花木蘭》《紅 娘子》《百歲挂帥》《紅線盜盒》《穆桂英 大破天門陣》《梁紅玉擊鼓戰金山》《荀 灌娘突圍救父》等工筆重彩作品。

膾炙人口的《嫦娥奔月》是任率英 年畫代表作中的代表。這幅收藏于中國 美術館的作品創作于 1955 年,任率英在 談到創作時,説它“吸收了中國古代壁畫的技法,採用具有裝飾性的工筆重彩 形式,在各個方面進行了必要的誇張和 概括。考慮到《嫦娥奔月》是神話傳説, 因此更可以充分運用想像和虛構。在月 亮裏畫了月宮仙境、庭院宮殿,還畫了 仙女奏樂歌舞,增加了畫面浪漫優美的 氣氛。嫦娥的風帶也增加了長度和曲折, 以加強飄蕩之勢,有助於烘托出嫦娥正 飛向月宮這一動態的藝術效果”。

任率英十分喜愛《八十七神仙卷》。20 世紀 60 年代,他受聘于北京藝術學院教授中國畫時,曾從此卷中選擇部分人 物,放大繪製作為學生線描的范畫。晚 年的任率英産生了為《八十七神仙卷》 設色的想法。他在忠實原作的基礎上將 人物適當放大,人物手中的執物持杖添 加完整,根據構圖需要增補了祥雲、荷葉、 欄杆,完成了《八十七神仙卷》設色本 的繪製工作。這就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倣 舊絹本工筆重彩《八十七神仙卷》,畫面 氣勢恢宏,服飾冠帶華麗,是任率英再 現古本神韻的重要作品。

《古百美圖》是任率英先生的最後一 幅重要作品。這幅作品長七米多,寬半 米多,是畫家歷時三年完成的巨幅作品。作品參照晚清著名工筆畫家費丹旭的白描鉤存本,重新繪製賦色。啟功先生為 《古百美圖》題跋稱“世傳曉樓(費丹旭) 白描仕女一卷,實為鉤存古本,不同於 造詣創稿者,率英先生摹其全卷,復為 點染丹青,觀者披圖如見宋元妙跡”。秦 嶺雲在題跋中説 :“久聞費曉樓有百美圖白描粉本傳世,惜未寓目。壬卯新春, 夢熊(任率英三子)以此卷惠示一飽眼福。 率英道兄以工筆重彩與費氏細描白鉤互相輝映。珠聯璧合,光艷動人,雅俗共賞; 畫中所寫近百人,她們鼓吹樂舞,讀書 作畫,博弈投壺,撲蝶調鸚,儀態典雅華 貴,古代婦女生動風采栩栩而出。任率英 人物畫名手,藝出徐操門下。與墨浪、卜 孝懷、王叔暉、劉繼卣、林鍇諸家齊名于 京師國家出版社,問世佳作極多。讀此卷 得悉,率英道兄垂暮抱病,仍孜孜于丹青 事業,直至燭滅絲盡。見畫如見故人,能 不老淚奪眶。”

任率英先生一生十分勤奮,據不完全 統計,他共創作了五千余張連環畫、年畫 作品,要知道,這些作品全部是工筆白描 或工筆重彩。任率英的作品,注重人物個 性的塑造,如粗中帶細的魯智深,柔裏有 剛的穆桂英,唯美的嫦娥,貌似和善的法海, 人物性格迥異,形象千人千面。他注重讀 者的需要,大量吸收民間藝術的特點,並 汲取西方繪畫的表現手段,兼收並蓄,逐 漸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三

“為人民服務”是任率英先生所處時代 的一個口號,同時也是任先生發自內心的 吶喊。他出自民間,希望回饋民間,他希 望自己的畫受到最多的群眾的歡迎。所有 的付出,所有的刻苦臨習,似乎都是為了 這個目的。

中國工筆人物畫從一開始就形成兩大 支流 :一為文人學士派,淡彩薄敷,格調 清雅,例如唐五代的周昉,宋朝的李公麟, 明清的陳洪綬、任頤等畫家的工筆人物畫 ; 一為民間畫工派,濃色重抹,鮮麗凝重, 例如寺廟道觀和洞窟的壁畫以及宗教幡畫、 民間年畫。

任率英懂得從中國傳統繪畫中汲取營 養,他大量地臨摹了《道子墨寶》《韓熙載 夜宴圖》《八十七神仙卷》等古代工筆人物 畫名作。永樂宮、毗盧寺、法海寺也是他關 注的地方。清代石濤説“:嘗憾其泥古不化者, 是識拘之也。識拘之則不廣,故君子唯借古 以開今也。”任率英先生能夠師古而不泥古, 再從民間藝術中尋找精華,兼收並蓄,逐漸 形成具有鮮明個性的繪畫風格。

任率英筆下的人物造型含蓄而又略帶 誇張,線描剛勁有力,設色明艷清雅,一 掃明清以來的頹廢畫風,開一代新風。如《洛神》《天女散花》,著意表現神女的超凡 脫俗與浪漫意境 ;《花木蘭》《穆桂英挂帥》 等則展現巾幗英雄的勃發神態,颯爽英姿。 他合理地吸收西方的繪畫經驗,如解剖、 透視等創作技巧,但在價值取向上,他發 揚的是那種具有東方氣質的藝術底蘊,在工筆人物畫“盡精微”中追求“致廣大”, 在靜止的畫面中追求氣韻生動。

任率英的藝術追求終於有了回報,這 個回報是千千萬萬讀者的認同,人民美術出 版社出版任率英的年畫,其作品《洛神》《嫦 娥奔月》《天女散花》《梁紅玉》《花木蘭》《百 歲挂帥》等九種一次發行竟達一千七百多萬 張。這在全國還是獨一家!著名工筆畫家潘 絜茲先生評價説 :“我不知道有哪一位畫家 的作品擁有如此眾多的讀者和觀眾。”群眾的青睞是對任先生最大的讚美和厚愛。

在任先生的藝術實踐中,他始終遵循 著一絲不茍的工作作風,追求雅俗共賞的目標。他的作品畫面優雅而又自然清新, 色彩艷麗而又淳厚質樸,傳達著生動的氣 韻和夢幻般的意境。

改革開放後,任率英將畢生繪畫經驗 寫成《怎樣畫刀馬人物》一書,書中毫無 保留地講述刀馬人物畫的史料和實用技法。 此外他還著有《怎樣學習工筆重彩人物畫》等美術技法書,均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

中國的連環畫在經歷 20 世紀 80 年 代初期的高峰後,開始走入低谷,日式的 漫畫開始進入市場。但優秀的作品愈老彌 新,優秀的連環畫作品是經得住大浪淘沙 的。任率英的許多優秀的連環畫圖書,從 20 世紀 90 年代至今,多次再版重印,受 到連環畫愛好者的熱烈追捧。任率英先生 屬於人民,是真正的人民的藝術家!

 四

每當想起任率英先生,那熟悉、慈愛 的面龐立刻浮現在眼前,清晰而又遙遠, 但絕不陌生。時間如隙,恍然竟隔世數十 年了。

任率英先生和我父親林鍇都供職於人 民美術出版社,從 20 世紀 50 年代起就是 人民美術出版社創作室的同事,兩家又同 住地安門的一個院子裏,所以我稱呼任率 英先生為任伯伯,兩家往來非常親近。

記得兒時,爺爺在我從幼兒園回家的 星期日,教我認字,寫大字。寫的類似紅 模字,比紅模字小些,很特別,是綠色的字, 每個星期一大篇。任率英先生讓他的小女 兒任萍一起寫,這種比紅模字略小的“綠 模字”就是任率英先生提供的,那種異樣 的快樂至今都記得。

20 世紀 70 年代初,我從湖北文化部“五七幹校”回到北京的地安門小院,上初中。那時在北京,乃至全國,都在鬧 書荒。我那時恰恰喜歡讀書,時時忍受 無書可讀的痛苦。任率英是國內著名的 連環畫家、年畫家,他藏有許多連環畫 圖書,我印象中他家有兩個書櫃的圖書。 我經常借串門的機會,向任率英先生借書 看,他從來不拒絕。至今我仍然懷念那 些冬日的下午,借著陽光和爐火的溫暖 看連環畫的情景。那時看到了許多任先 生繪畫的連環畫,像 20 世紀 50 年代出 版的《水滸》,繁體字、豎排,看起來有 一種神聖感,還有大量帶插圖的青少年 讀物,我至今記得《烽火戲諸侯》等故事, 那書中都有任先生畫的精美插圖。

我在任家看書的時候,任先生總是 伏案作畫。任先生似乎永遠都是一個姿 勢 :挺身坐在書桌前,手握毛筆,平心 靜氣地繪製那美好的作品。他時而在調 色盤中調色,時而用舌頭舔舔毛筆。年 年歲歲,他就是這樣的一種姿勢,畫出 了《洛神》《嫦娥奔月》《穆桂英挂帥》《楊 家將》《桃花扇》等無數震撼世人的作品。

我上高中時,已是“文革”後期,文 化市場有些鬆動,我開始學篆刻,那時的 水準是很低的,但任先生不斷地鼓勵我, 並拿出石章讓我刻。學生時代的作品很稚嫩,但我刻的幾枚圖章居然出現在任先生 的作品中,這件事給了我很大鼓勵。他對 我的信任,直到今天還有影響。

任率英先生為人忠厚,是德藝雙馨 的典範。我經常看到,到他家求教的學 生很多,他幾乎是來者不拒,誨人不倦。 這讓我想起,當年他的老師徐燕孫被錯 劃為“右派”,許多親戚都不與他來往, 而任率英不畏人言,到府去看望他的恩 師。這段佳話至今流傳。世事輪迴,如今, 我來到了中國美術出版總社,來到了人 民美術出版社,從事美術圖書的編輯出 版工作。

任率英先生曾經説到,而且做到了 的一句話 :“作畫就是要讓老百姓喜歡。”

我時常考慮的是,我們的讀者需要什麼?我們的圖書應當滿足他們的需要, 同時提高讀者的審美情趣,這是我們出 版人的責任。 1964年,與同事在北京郊區參加農村的 “四清”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