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出生於江南名鎮南潯的張珩,又名蔥玉,號希逸,南潯古稱烏程,故他常自署“烏程張珩”。張珩在中國書畫鑒定方面,造詣很深,與謝稚柳兩人並稱為“北張南謝”。北和南是一個地域概念,並不表示北南有兩個不同的鑒定流派,是説他們的鑒定水準旗鼓相當,並世稱雄。可貴的是,他們之間沒有那種文人相輕的惡習,彼此間有著尊重和友情。這可能是由於他們出身於名門世家和自身的學養修煉成的大家風範。 年青時的張珩(供圖:鄭重)收藏祖輩 如果尋根問祖,張珩的祖上還是安徽休寧人,和清代金石大家鄧石如是同鄉。不過,他祖上在明代就舉家避難浙江,清康熙末年張維岳才在南潯鎮定居。到了他的兒子張頌賢這一代才積累資金,經營蠶絲出口,遂發展為巨商。中國人發了財就建豪宅,張頌賢也在南潯建起了住宅,修後花園名曰“東園”,與龐萊臣的“宜園”相毗鄰。因他的恒和絲行出了名,故當地人稱張家為張恒和。算起來,張頌賢是張珩的高祖輩的人物了。張珩的曾祖輩有兩支,居長的為張定甫,定甫有7個子女,其中有一個叫張靜江的,是辛亥革命的英雄人物;居次的叫張質甫,質甫的兒子張石銘,也就是張珩的祖父。 棄官從古董商的辛亥英雄 張靜江(1877-1950),名增澄,又名仁傑,靜江,號飲光,別號臥禪,佛名傑仁,人稱他為二先生。由於他患了骨痛病和眼疾,故放棄舉業,潛心書畫,書從李北海,趙孟頫,畫倣董其昌、王鑑。張靜江二十歲時娶蘇州姑娘姚蕙。姚蕙為清朝翰林授山東學政姚菊岐(丙然)之女。張靜江由岳丈介紹得識杭州宦紳孫寶琦,孫氏為清廷派法國公使,張氏捐了一個江蘇候補知府,隨孫氏出使為使館隨員。張靜江體內有著徽商的基因,到了巴黎即棄官從商,發展海外貿易,做起茶葉、絲綢、地毯、漆竹牙器及名貴古董、書畫、玉器、瓷器的生意了。當時中國古董文物走俏歐洲市場,張靜江與僑友李石曾合作,並得其舅父龐萊臣提供貨源,獲取大利。 1905年,張靜江乘法國輪船赴某地時,得知孫中山在船上,遂即前往拜訪,並對孫中山説:“君如有需,請隨時電知,余當悉力以應。”並留下地址,相約通電暗號。在此後,同盟會遇到經濟上的緊急關頭,孫中山都得到張靜江的資助,所以孫中山稱張靜江為“民國大奇人”。1906年,張靜江參加了同盟會,同盟會在歐洲聯絡中心就設在他在巴黎的通運公司。張靜江還把其兄張弁群(上海通運公司總經理)、舅父龐青城(龐萊臣的弟弟、上海中國銀行董事)介紹給孫中山,發展為同盟會會員。張靜江為同盟會幹了不少叱吒風雲的大事,直到和蔣介石鬧翻,才到美國去當了寓公,1950年9月3日病逝于紐約,終年74歲。 南潯清末民初四大藏書家之一的“適園主人” 張靜江是張珩的祖父輩的人物,和他的祖父張石銘是堂兄弟。現在再來説張珩的祖父張石銘這一支的情況。張石銘(1871-1927),名鈞衡,是父親的獨養兒子。分家之後,在南潯西街華家橋北首明末清初文學家董説(若雨)和顧家的舊宅擴建大住宅和南恒和。張石銘是光緒二十年(1894)舉人,除繼承祖業外,他還在江、浙、滬等地開辦鹽務、典當、醬園,經營碼頭、房地産,並投資浙江興業銀行,東南信託公司、慎大錢莊等。張石銘平生愛好收藏金石碑刻,玩賞奇石,故取字石銘。他與吳昌碩、丁輔之、王福庵等書畫金石篆刻家有文墨之交,為杭州西泠印社的發起人之一。他在南潯鎮鷓鴣溪上原董説讀書隱居處的“豐草庵”和黃葉臺舊址,建造了一座比劉氏小蓮莊、龐氏宜園規模更大的園林建築,取名“適園”,自號“適園主人”。鄭孝胥為其所作的《適園記》碑文中説:“張子取‘季鷹適志’之語曰適園。”他奉母至孝,在園內建佛堂,還建造了一座石塔,藏《金剛經》。適園內還有“六宜閣”,收藏碑刻古籍。“六宜閣”為二層,三面臨荷池,一面通梅林鶴籠,曲徑通幽,十分雅靜,是一處絕好的讀書之地。張石銘為南潯清末民初四大藏書家之一,聚書十萬餘卷,有《適園善本藏書志》十六卷(張邀請繆荃孫編)。刻《適園叢書》七十二種,共七百餘卷,《擇是居叢書》十九種,共十八卷,均為影宋精刊本。還收藏不少歷代名家書畫、碑刻,其中有晉、東魏、六朝及隋唐時代的一些墓誌銘原石七八方,還在宋蘇軾手書的《赤壁賦碑》、元趙孟□手書的《胡笳十八拍碑》等。 張鈞衡有六子五女,長子張乃熊(1891-1942),字芹伯,光緒三十一年(1905)秀才,他承傳乃父的版本目錄之學,繼承父親聚書遺志,廣為蒐集善本。據《芹圃藏書志》記所藏善本有宋本八十八種,元本七十四種,明本四百零七種。尚有清乾、嘉年間名藏書家黃堯圃校並題跋的一百零一種,還收藏了董肇鏜手抄孤本《南潯鎮志》,簡稱《董志》(未刊印傳世,遭散失)。此外,他也是書畫鑒賞家和收藏家。張氏所有藏書,在抗日戰爭南潯淪陷前,全部運往上海,後經鄭振鐸和徐森玉的介紹,賣給重慶國民黨中央圖書館,南京解放前被運往台灣。張乃熊于1942年在上海病逝,終年52歲。 適園中成長的張珩 張珩為乃熊弟張乃骙(字仲蘋)之子。張仲蘋也是書畫愛好者,又精於版本目錄之學。但因乘船途中失足,張仲蘋溺水早逝。所以在1930年兄弟析産時,由他的兒子張珩繼承,當時張珩才16歲。舊時大家族析産非同小可,像張家這樣的大戶誰也講不清到底有多少家産,結果請來經濟界著名人士張文進進行財産評估。張文進最後講了兩句話:除去常熟、蘇州的田畝、鹽廠、房産及家藏字畫書籍不算,僅上海的房地産和産業估資達二千萬元,但同時負債九百萬元,説是指做地皮生意被“套”住的部分。這樣五房分家,各得二百萬元。小小年紀的張蔥玉頓時成了百萬富翁。説他是富家子弟,那是貨真價實的,不是門庭破落的落難公子,更不是紈绔子弟。 張珩就是在祖父的適園中長大的。他沒有進過現代學堂,是在家塾中學古今文史及外國語文,以學問而論,就是同時代的著名大學高才生也是不能相比的。再説,張珩自幼追隨父親、叔叔及舅公龐萊臣,與藏書家劉承乾等往來,受其薰陶,小小年紀就鑽研版本目錄之學及金石書畫的收藏與鑒賞。 和前輩相比,張珩的收藏略有差異,其藏書故然不少,銅器、瓷器、古錢也都玩過,然而最有成就的則是書畫收藏,動輒千金一擲,見到好的就收。張珩寓居上海後,除了與舅公龐萊臣過往甚密,還結識了譚敬、吳湖帆、鄭振鐸等人,這對他的書畫收藏多有幫助。他收藏的名書佳畫最有代表性的有:唐代張萱的《唐後行從圖》軸(絹本設色)和唐代周昉的《戲嬰圖》卷(絹本設色),以及大宗元人繪畫。張萱是盛唐時代的宮廷畫家,擅長人物畫,仕女題材,常以宮廷遊宴為題作畫,這幅《唐後行從圖》即是皇后宮廷生活的寫照,各式人物幾十人,面目各一,栩栩如生,極為名貴。周昉是唐代最有代表性的人物畫家之一,他畫人物“衣裳勁簡,彩色柔麗”,所畫仕女,多為濃麗豐肥之態,題材亦多表現貴族階層的生活,這幅《戲嬰圖》相傳從清末皇宮中流出,張珩花重金從北京買來。其他著名的古畫還有:宋代易元吉的《獐猴圖》,金劉元的《司馬□夢蘇小》卷,元錢選的《梨花鳩鳥圖》,元李珩的《墨竹圖》卷,元趙雍的《清溪漁隱圖》軸,元李遵道的《古木叢篁圖》軸,元顏輝的《鍾馗出獵圖》卷(達十四頁,紙本水墨),元倪瓚的《虞山林壑圖》軸,元王蒙的《惠□小隱圖》卷,元趙原的《晴川送客圖》軸,元方從義的《武夷放棹圖》軸等。展卷處處朱印纍纍,有的畫卷歷代古人題識長達數頁,可知皆為流傳有緒的珍品。至於明代唐寅、文徵明、仇英、姚綬、文嘉惠、董其昌,以及清代王時敏、王鑒、石濤、吳偉業、漸江、王原祁、龔賢等人的作品就更多了。 張珩收藏的古籍,有來自祖父張鈞衡和叔父張乃熊的,也有得自松江韓氏“讀有用書齋”及南潯蔣汝藻“密韻樓”的藏書,以宋元古本和精鈔名校居多,還藏有明朝自景泰年間(1450-1456),迄民國二十七年(1938)的時憲歷書二百多冊,至為珍貴。 久經滄海的收藏家 張珩對書畫癡迷入骨,是一個真正的收藏家。他雖坐吃山空,本來有房地産的收入還足以維持他之所好。與愛畫入骨髓相映照的是嗜賭成癮,他曾創下一夜之間輸掉一條弄堂房産的“壯舉”,甚至上海最熱鬧的大世界那塊寶地也是從他手上輸掉的。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房産輸掉以後也無所謂,只把賬房叫來吩咐一下,一片房産就屬別人的了,辦辦手續,以後不必再加過問了。而隨這位少爺的賬房先生多為張家的“老臣”,忠心耿耿,看到小主人的出手如此之大,也無可奈何,只好頻頻嘆息。張珩賭到最後,連自己親自建造的一幢三層樓的花園洋房也輸掉了,自己只好搬進南京西路石門路的弄堂房子裏去了。房産賣得差不多了,賭癮大於對字畫的癡情,這就自然要殃及字畫了。他手中的珍遺名跡,有的流散到國外,有的就投奔新主人,收藏家譚敬得之最多。 像張珩這樣久經滄海的收藏家,對收藏是“聚亦樂,散亦樂”的。但他的老友鄭振鐸則不同,為了記錄這些畫的所在,也為了讓後人不忘記中國收藏史上還有張珩這樣一位書畫收藏家,他到處尋覓,把張氏舊藏編匯成冊,名為《韞輝齋藏唐宋以來名畫集》,宣紙精印,彩綾裝潢二巨冊,印刷精美,共著錄其藏畫精品70幅。鄭振鐸在序中不無感慨地寫道:“蔥玉為吳興望族,襲適園舊藏,而十餘年來,所自蒐集者尤為精絕,自唐張萱《唐後行從圖》以下,歷朝劇跡無慮數十百軸,皆銘心絕品也。元人寶繪尤稱大宗,至明清之作,亦抉擇至慎,只眼別具,劫中常思墨版,輒牽于他故中止。今得印布於世,誠論述我國繪畫史者之幸也。選紙擇工之責由予負之,試印再四,必期愜心當意,久乃有成,裝幀可期,不幸蔥玉之藏適有滄江虹散之嘆,尤惜楚人之弓,未為楚得,徒留此化身數百,流覽僅資此,予所深有感於秦無人也。” 倪瓚《虞山林壑圖》,張珩舊藏 趙原《晴川送客圖》軸,張珩舊藏(文:鄭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