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拖拉機 130cm×97cm 布面油畫 2011
庫:您下鄉之後也看到了各地很多普通人的生活狀態,您也畫了好多普通人,在作畫過程中會跟他們有交流嗎,他們的反饋是否會對您的創作産生影響?
楊:其實畫畫是需要情感的,它不是一種觀念,説我去表現一些窮苦的人,為的是對這部分人表示關注,我覺得不是這樣一種方式。托爾斯泰説過藝術家要像農夫一樣勤勞、質樸、誠懇。我覺得他這個話説的非常有道理,我們到了農村以後,其實能透過表像體驗到人最根本的一些東西,也就是我剛才説的人和自然的關係,人和勞動的關係。
下去以後,會有很大的選擇性。有些人一看就特別讓我激動,特別想畫他,然而他們一般都不太配合。要麼是坐不下,坐下了又受不了拘束,坐時間長了也不行,所以只能跟他交流,求著他才行。而最後會發現,其實只有當跟他深入交流以後,你才能夠畫的更好,因為你表達的不是一個外在的東西,感情需要互動。
其實農民裏面有很多很有品位的、很正直的人,也有很勤勞的、很忠厚的人。他們待人非常誠懇,在大自然裏面他們毫無做作,與他們交流的多,畫面上的表現會更有生氣。當然也有時候,外形很好,但與他們交流後,發現他們沒有太深的東西,這樣反而會畫得不集中,那種外形能畫,同時一交流也會發現他有很多可感動的、可尊敬的東西在,那種畫畫起來效果最好。
還有一個最主要的條件是,他要在他生活的環境裏面才協調。我曾經把一些農民請到畫室裏面來,剛開始畫還行,因為他還帶著勞動的感覺,過一個月以後,他本身也不勞動了,所以整個的狀態也不在了。所以這也是我一定要下鄉畫畫的一個重要因素。下去很純粹,也很激動,畫畫的頻率、感動的頻率和捕捉畫面的狀態都比較合適。
庫:您畫的很多都是普通人,但是看您的作品,這些普通人跟一般我們看到的農民相比的話,他們往往顯得非常有尊嚴,在畫面中更加被尊重。這可能也與您個人對農民的情感有關吧?
楊:我個人感覺一件藝術品主要的價值是它的內涵,其次才看它表現的水準。我們説藝術是一個精神審美的産品,它不是一個技巧的産品。我一直以來從事藝術的根本價值是建立在這個基點上。看古今大師,真正好的藝術品的內涵一定是讓人的心靈、審美或者是境界、品位得到提升的,那麼這種提升來自於什麼地方?並不是説你表現的客觀物像是能夠讓人提升的,而是説要通過你的表現讓這個東西提升,所以所謂“內涵”的部分,實際上就是説的藝術的品位、精神、品格、境界、審美和含義。
我畫一張畫的感動,是源自我真的從人身上看到讓人提升的這一面,當然,人也有很不好的一面,比如説有庸俗的、卑劣的、猥瑣的,還有粗俗的、粗糙的、甚至是壞的,惡的。但我基本上挺反感這樣去表達人的,我選擇表現的那些人,是讓我覺得值得或者至少讓我能夠看到他們善的一面。也可能我畫的這個人所體現出的內涵,模特兒本身是不具備的,但是我當時體驗到的。
所以像卡拉瓦喬這樣的畫家是讓我特別感動的,大家都説他最早發現了光,但是他更重要的意義在於,他開始畫普通生活裏的人,所以現實主義畫家往往把他排到前面;還有倫布朗,他畫的都是一些普通市民,但是你感覺他畫的那些人的形象甚至可以和大學者、哲人的形象相比。他畫中的老人,不是具體的哪一位老人,而都是承載了倫布朗的那種精神;還有大家都尊重的委拉斯貴支,他主要是給帝王畫像,但是他畫得最感人的卻是一批侏儒的形象。侏儒在宮廷裏就是個笑料,供人消遣,但是他畫的那批侏儒卻甚至比他畫的國王還要有尊嚴,還要讓人感動。他後來畫的《紡織女》,更只是在宮廷裏打工的女孩兒,但畫得太美了;還有比如説像米勒,他畫的是一些底層的穿木鞋的老太太,在那裏拾麥穗,在這幅畫上你卻能找到像看《三美神》的那種感覺,特別是他的《撒種者》,裏面的人物如同米開朗基羅《創世記》中的形象,卻同時讓人感到親切,因為是從生活裏提煉出來的東西,所以讓人覺得非常可信,非常感人,但同時他又帶有很深的內涵。我的創作也受了他們的影響。
現在我畫畫的時候,更多的是從這些方面找感動,我認為藝術還是應該表現值得表現的那些部分的,或者是表現出來能夠在精神上、審美上或者是境界上能給人一些有益處的提升。即使不是為了別人,自己畫也是這樣,就像柯羅所説,他是在禮讚生命,禮讚大自然。那就是帶著敬仰、尊敬甚至是讚美的那樣一種心態去畫畫。米勒也曾説:“我的藝術是愛的藝術而不是恨的藝術。”米勒是充滿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