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本頓離開後，波洛克也離開了那所學校。他怎麼生活呢？可謂天無絕人之路，美國政府出面來幫助藝術家了。那時正值美國大蕭條時期，人們大量失業，藝術家也沒有飯吃。美國政府因此成立了一個專門的機構，稱為“藝術家工作委員會”，由政府提供藝術家工作機會，即雇用他們給各地的公共設施，如車站、飛機場、圖書館、學校提供裝飾和美化的服務。要申請進入這個組織不是很難，只要能畫畫，而且證明自己沒有任何工作就行。藝術家進入組織後,每個月可以從政府領到100美元的工資和自由領取繪畫材料，而政府對他們的要求是每兩個月交出一幅作品來。這等於是由政府把藝術家養了起來。幸虧有這個機會，波洛克那些年中不光可以活下來，而且還可以有自由的時間畫畫，他和也在學畫的小哥哥一起在這個組織整整待了八年，直到這個組織關門為止。波洛克因為喜歡墨西哥壁畫，就選擇在壁畫組工作，那時，墨西哥壁畫家西蓋羅斯在紐約開工作室，波洛克去做義工幫忙。雖然他因寫實技術太差，只能做些作畫之外的雜活，但他卻從那裏學到了新技法，比如西蓋羅斯起草圖時把畫布攤在地上， 用筆在空中先比畫，這樣的方式後來也成為波洛克作畫的方式。波洛克雖然在“藝術家工作委員會”報名了壁畫組，但他很快發現他不合適跟別人合作，就改為參加架上畫組，這樣可以在家裏單獨作畫，每月交出一幅畫即可。不過，既然拿了組織的錢，就應該每日幹活，因此畫家每天早上要到一個辦公室去簽個名，若不去簽名的人，則得不到工資。這對波洛克來説很辛苦，他習慣晚睡晚起，人們看見他總是在最後一秒鐘趕到辦公室簽名，並且還穿著睡衣。一年之後，這個規定在藝術家的抱怨下取消。雖説波洛克那些年的生活賜“藝術家工作委員會”之助可以維持，但維持起來也並不容易。比如，藝術家工作委員會規定，凡在其中待滿了一年半的人，必須離開五個月，五個月之後，若還是沒能在社會上找到其他工作，才可以再回來。 波洛克和他的小哥哥都被辭退五個月，但都不得不在五個月之後再回去。生活是如此地朝不保夕，波洛克活得真是艱難無望，人們不僅不看好他的畫——在流行的標準裏，他的畫實在糟糕；也不看好他這個人，——在世間標準裏他也是實在糟糕。他不停地酗酒，需要每週去看心理醫生，窮到幾乎要吃不上飯。甚至可以説，在一個組織有序的社會裏，他幾乎象渣滓一樣，既無錢，也無才，還一身的問題（酗酒），到哪都是個麻煩。他的哥哥們都陸續娶妻生子了，而他卻孑然一身。他也是有過戀愛的。在那段時間中，他愛上過一個弄音樂的女子，比他大四歲，這段戀情給了他安慰，一度緩解了他的緊張。但隔了段時間那女子搬離紐約，又給了他沉重打擊，結果他當然是更厲害地酗酒。由於他不斷地缺勤和交不出畫，藝術家工作委員會曾解雇過他。所幸他一直跟著小哥哥同住，才不至於流落街頭。他的老師本頓，即使搬離了紐約，還是繼續照顧他，讓他夏天到他們北部的別墅去，繼續跟他們一起度夏。但是他的酗酒在那幾年中嚴重到無法克制，即使在老師家中度假，他還照樣酗酒，以致被警察拘留，鬧得雞飛狗跳。經過那樣的事故之後，他無法再和老師一家保持親密關係，他和本頓由此疏遠而最終斷了聯繫。在1938年他因酗酒過度被送到醫院治療，在醫院裏足足住了四個月。這四個月的住院比較有效，讓他變得比較正常和健康，他從此真正脫離了本頓寫實的影響。這些年來，他一直跟著本頓，其實是在走一條和他本性相違背的路。若干年後，波洛克意識到這一點，並説，“我真得謝謝本頓，他把他的寫實主義塞給我，我就反彈到非具象繪畫的領域去了。” 波洛克在繪畫上越來越傾向於放棄寫實，在離開本頓的影響到徹底轉向抽象畫的過程中，是墨西哥的壁畫在引導他。他在1939年的畫體現出墨西哥畫家奧羅斯科的影響，因為奧羅斯科的畫中有很多的暴力場面，那種壓抑的、不公正的、起衝突的畫面讓他特別中意。當他在這一年又看到畢加索的表現戰爭和毀滅的大畫《格爾尼卡》時，他更加喜歡，認為找到了自己要的表達方式，找到了符合自己本性的藝術語言，這一時他創作了許多有暴力的，形象極度變形的畫面，這個轉折對他很重要。 另外，在40年代開始，歐洲許多超現實主義畫家因躲避第二次世界大戰流亡美國，他們的那種開發潛意識的非理性畫法，也給了波洛克很重要的啟示。他原本就是一個重直覺、輕理性的人，當然會比誰都更倚重自己內在的體驗，而漠視外界的規定和概念。因此，墨西哥壁畫和歐洲的超現實主義成為波洛克藝術的源泉。然而，這時距離他形成自己成熟風格尚需時日，在40年代，他還繼續在無望和貧困中煎熬，似乎沒有哪個學畫的人能畫得像他那麼糟糕，可他從來也沒有打算換一件事情做。倒不是説他有什麼大志向， 他不過就是惰性，不打算從頭開始學習什麼新玩藝兒，他什麼都不喜歡做，只有繼續畫畫。然而，他在紐約的十來年中，看來簡直一無是處，畫根本不被人看好，幾乎養不活自己，同時酗酒成疾。事情的奇特之處在於，他人生中令他自己和別人最頭痛的問題：酗酒，卻在他生命中幫了他一個好大的忙。1941年美國介入”二戰”，當時波洛克28歲，無家無室，正是徵兵的最佳人選。波洛克非常害怕去當兵，第一是怕死，第二是怕紀律的約束——那會致他于死命。而他這些年因酗酒而不得不住院治療的記錄，幫他躲過了兵役。後來波洛克自己也非常感戴這個意外的救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