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四時章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8-25 11:05:22 | 出版社: 山東畫報出版社

原 文

凡寫四時之景,風味不同,陰晴各異,審時度候為之。古人寄景于詩,其春曰:“每同沙草發,長共水雲連。”其夏曰:“樹下地常蔭,水邊風最涼。”其秋曰:“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1〕然。”其冬曰:“路渺筆先到,池寒墨更圓。”亦有冬不正令者,其詩曰:“雪慳天欠冷,年近日添長。”雖值冬似無寒意,亦有詩曰:“殘年日易曉,夾雪雨天晴。”以二詩論畫,“欠冷”、“添長”、“易曉”、“夾雪”,摹之不獨于冬,推于三時,各隨其令。亦有半晴半陰者,如“片雲明月暗,斜日雨邊晴”。亦有似晴似陰者,“未須愁日暮,天際是輕陰”。予拈詩意以為畫意,未有景不隨時者。滿目雲山,隨時而變。以此哦之,可知畫即詩中意,詩非畫裏禪乎?

《畫語錄》與《畫譜》對校

〔1〕“蒼”字,《畫譜》為“愴”。

譯•釋•評

19世紀法國詩人波特萊爾(Baudelaire 1821—1867)察覺德拉克洛瓦(Deleacroix 1798—1863)的畫中有詩,似乎是一個新發現,因在西方,詩與畫是不同的藝術領域。雨果(Hugo 1802—1885)也作畫,但絕不因此就將文學與繪畫的功能混淆起來。荊浩、關仝、董源、巨然、李成、范寬都是傑出的畫家,但他們從未以詩人姿態出現。自蘇東坡等詩人涉足繪畫,並提出了“詩畫一家”的觀點,於是中國繪畫與詩結姻親成了風尚。這種姻親呵,多半同床異夢,甚至成了鎖鏈,束縛了彼此的手腳。當然我絕非反對畫本身的詩境及詩中昇華了的畫境(見拙作《賈島畫中詩》)。石濤是典型的文人畫家,詩、書、畫的修養均極高,但他繪畫上的造詣並非隸屬於詩,或只是詩的圖解,他作品中詩、書、畫的融會極其自然,相得益彰,屬於以三者共建的綜合藝術中的傑出典範。

這章的實質問題是談詩與畫的關係,石濤的觀點還是著眼于詩與畫的相通,並沒有著力剖析兩者的差異及不可相互替代的各自特性。他那時代,“畫中詩”或“詩中畫”雖尚未有精闢的科學分析,但詩與畫也還未氾濫成為彼此相欺蒙的災難。直至18世紀,德國的萊辛(Lessing 1729—1781)才對詩與畫作出科學的界限,他通過雕刻《拉奧孔》和詩歌《拉奧孔》的比較,明確前者屬空間構成,後者係時間節律。而我們詩畫之邦似乎無人肯作出這樣有些血淋淋的解剖。

凡寫四時之景,風味不同,陰晴各異,鬚根據季節氣候處理。古人寄情于詩,如寫春,“每同沙草發,長共水雲連”;寫夏,“樹下地常蔭,水邊風最涼”;寫秋,“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蒼然”;寫冬,“路渺筆先到,池寒墨更圓”。——無非是寓情于景的一般詩作。而石濤留意的卻是情景違背了時節的例子,如寫冬,“雪慳天欠冷,年近日添長”、“殘年日易曉,夾雪雨天晴”。——冬天少雪,欠冷,白天反而添長,天反而亮得早。石濤以這兩首詩論畫,更推而廣之,説不僅冬季,其餘三季也各有其時令變異。藝術家貴于有想像,構思新穎,出人意外,呈現給觀眾一個獨特、神異的伊甸園,這該是超現實主義的契機吧。中國古代詩人與超現實主義無緣邂逅,但也有人不肯人云亦云歌謳平庸,偏在精神世界中令年光倒流,其實與超現實主義已只一步之遙。石濤又類推到半晴半陰“片雲明月暗,斜日雨邊晴”,或似晴似陰“未須愁日暮,天際是輕陰”。“予拈詩意以為畫意,未有景不隨時者”中“未有景不隨時者”句我反覆推敲,是僅僅指景與季節的一致呢,還是更包含了景與季節之神妙配合?既然他拈詩意以為畫意,並特別例舉了反季節的詩篇,並常擷取異地之景令寓于同一畫面,他的藝術天地不應局限于季節的一般規律。“滿目雲山,隨時而變”,他喜多變,善於處理多變。吟咏品味,“可知畫即詩中意,詩非畫裏禪乎”?根據其作品分析,他對畫與詩的融會著力於意境及禪境方面的溝通,而絕不影響到繪畫形象、形式中的獨立思考與發揮。今錄石濤論詩畫關係的題跋一則,更有助於理解他對待詩畫結合須渾然天成的觀點:“詩中畫性情中來者也,則畫不是可以擬張擬李而後作詩。畫中詩乃境趣時生者也,則詩不是生吞生剝而後成畫。真識相觸,如鏡寫影,初何容心。今人不免唐突詩畫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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