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離席高就座上賓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1-07-22 10:00:23 |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馬紮在中國歷史上影響非常深遠。很多人以為馬扎不會是年代很古老的一個物件,應該也沒有多大價值。但恰恰相反,馬扎是我們中國傢具裏最古老的品種,有兩千年以上的時間了。歷史上,它有一個學名叫“胡床”,這在《後漢書》裏就有記載了。曹操跟馬超打仗,曹操跑到江邊準備渡江,就坐在馬扎上。“床”在中國古漢語中的本意是坐具,不是臥具。《説文解字》裏記載得非常詳細,“床,安身之坐也”。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中國人最早是睡在地上的,席地而坐、席地而臥。

至於“胡床”這個説法,古人認為凡是從西域過來的,都用“胡”字打頭,我想這跟當時漢人的觀察有關。漢人一般來説皮膚都比較光潔,毛髮都不那麼重,一看西域來的人,臉都剩一點兒了,全是鬍子,所以當時的漢人把西域來的人稱為“胡人”,我想很大程度上是觀察了這種表像。

馬扎是遊牧民族帶給我們的,一般來説,農耕民族容易故步自封,但是我們古人能夠選擇外來文化中的精華部分,吸收了遊牧民族先進的起居方式。人類有兩種起居方式,一種就是席地而坐,亞洲地區基本上都是席地而坐,比如日本、印度、尼泊爾、泰國、南韓、朝鮮,都坐在地上。歐洲則是垂足而坐,兩千年前歐洲人就已經是高坐,坐在椅子上了。為什麼要高坐呢?是因為他們過去的環境比我們潮濕,我們亞洲乾燥,尤其黃河流域非常乾燥,所以人坐在地上不會過於難受,但是歐洲比較陰冷,坐在地上是不可以的,所以歐洲人很早就高坐起來,由此東方和西方形成了兩種起居文化。只有我們,只有聰明的中國人,改變了起居習慣,既保留了席地而坐的一些特性,又接受了高坐的文化,這種文化給我們後來的生活帶來了無窮的樂趣。

這個馬扎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搞攝影的小夥子“淘”來的,他沒事兒喜歡挎著包到鄉下采風,在通州農村碰見了一個老大娘,她坐的那馬扎可是有年頭了,一看就是老輩兒留下來的。小夥子説:“您看您都這麼大歲數了,坐著這個也沒個靠背,多難受;我是搞攝影的,還喜歡老物件,您看,我就挺喜歡您這小馬扎的,要不您五塊錢賣給我得了。”大娘説:“那不行,我還用呢,再説用了一輩子了,有感情了。”小夥子説:“大娘,您看我給您一個躺椅,鐵架子、防雨尼龍布,能調節角度的,這坐著躺著都舒服,再給您大孫子買一個變形金剛。”

就這樣,一個躺椅、一個玩具,換了一個黃花梨的老物件。現在看很划算,但在當時看這可能是一個賠錢的買賣,當時大家都覺得老物件不值錢。在20多年前,大家的生活願望跟今天有很多的不同,所以對老的東西除了一些老人還有情感,年輕人一般都對老東西沒有感情,也不知道它是什麼。在這種情況下,小夥子就用現代化的物件,換了一個老物件。這東西我想各地有不同的名稱,我們小時候這東西叫馬扎,還有的地方叫扎子、交叉子、小床。

在通州這個地方怎麼會發現黃花梨呢?這有一個歷史背景。通州之所以叫通州,意思是四通八達。我們有兩個通州,北京的這個叫北通州,南邊還有一個南通州,簡稱南通。明清時期,黃花梨傢具生産出來以後,從蘇南運到蘇北以後,從南通起運到北通州下船。這條運河是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條河,給中華民族創造了無窮的價值。到了通州以後,貨物要下船,它不可能在船上待著,下船以後,通州周圍 的人都以販賣傢具為生。做生意的人一定有一個問題,他最終肯定會剩下一個庫底子,就是賣不掉的東西,比如進了十個,只賣了八個,剩下的那兩個就是庫底子。通州這個地方由於後來城市的改變,交通變得不便利了,資訊變得閉塞了,所以大量的東西就沉積在那裏,這是很多人不知道的。這個地區離北京城又有一段距離,“十年浩劫”的衝擊又沒到此,東西又能用,所以在我早年喜歡收藏的時候,大量的傢具尤其是黃花梨傢具就來自通州。


這個物件也是庫底子,是那小夥子偶然撞上。今天看是佔了便宜,那時候是吃了虧。“我們歷史上所有的公平都是瞬間”,記住這句話。公平永遠是瞬間的,不可能是長久的。我這番話如果20多年前説,我估計大家馬上就都奔通州了。

很多人都到通州淘過寶,我也去過。我那時候在出版社做編輯,來了一個以淘寶為生的人,説馬先生,我帶你上通州喝街去。我當時也不理解這“喝街”是什麼意思,他説就是滿街地吆喝,誰家有沒用的東西我買,簡單地説,就是過去收破爛的。我沒喝過街,不大好意思,這人就跟我説,你離我20米遠,我在前面喝,你在後面跟著,因為喝出來我不認得,他説:“我保證遵守我的職業道德,我是一步一喝。”他怎麼喝的?“有破爛我買,有舊傢具的我買。”然後就會有人出來,“小夥子,過來過來,我們家有一東西,你看看這是什麼啊?”我在旁邊就湊上去了,也看。看當然得有暗號,東西的好壞是按事先約定的手勢。可以告訴大家,“OK”的手勢是世界通用的,大家都明白;另外,手摸身體的哪個位置表示這個東西的好壞程度,比如摸腦門就是很好,摸鼻子就次好,再往下摸就類推,手的位置反映這東西的程度。

我們去淘寶的時候已經比較晚了,我們的前輩王世襄老先生,就在通州買過很多東西。王世襄常被人們稱為京城第一大玩家,可他卻因此玩成了大雅,玩出了文化,玩出了一門“世紀絕學”,王世襄學識淵博,對文物研究與鑒定有精深的造詣。王世襄研究的範圍很廣,涉及書畫、雕塑、烹飪、建築等方面,他對工藝美術史及傢具尤其是對明清傢具,古代漆器和竹刻等,均有深刻研究和獨到見解。他注重長期的實踐考證,積累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生前出版專著十余部,發表論文90余篇。

認識王先生的時候,我還很年輕,不到30歲,王先生給我講過故事,他早年在通州買過黃花梨方桌,當時王先生買一個黃花梨方桌花多少錢呢?五塊錢。這個不稀奇,那時候五塊錢可能是一個人的救命錢。我們今天的生活已經好很多,很多人不知道什麼叫借錢度日。然而在幾十年前,很多人到月底都要靠借錢度日,這個歷史已經一去不復返。當時五塊錢買一個方桌有一個問題,從通州怎麼運回城裏?最重要的運輸工具是三輪車。三輪車運這張桌子是可以的,可是價錢王先生捨不得出。從通州把這桌子運到北京城裏來,要三塊錢,不貴,但對這五塊錢的桌子就貴了。你們家花十萬塊錢買輛汽車,花六萬塊錢給你運到家裏去,你肯定不幹。王先生就一個人把這個桌子運回來了,過去的自行車比現在的自行車大,二八型的,二六型的,二六型一般都是女的騎,男的都騎二八型的車,王先生就把這個桌扛在後背上,右手抓一條腿,左手扶把這麼扛著,騎著就回來了,非常要求功力。那個時代提倡節約,“節約”的宣傳標語貼得到處都是,我們今天講究的是碳排放,其實減少碳排放是一個良好的習慣,每個人都應該養成好習慣。

觀複學堂

1.請説出以下名稱在日常生活中相對應的物品:胡豆、胡羊、胡瓜、胡荽。

馬未都評:胡豆不一定是豆,胡羊不一定是羊。我覺得這個題對今天的人來説多少有點兒難度。第一個胡豆有兩解,主解是蠶豆;但在《本草綱目》中李時珍記載,豌豆也叫胡豆,這是另外一解,所以説答這兩個都算對。第二個胡羊就是綿羊,我們國家本土産的羊是山羊,不是長鬍子的羊。胡瓜就是黃瓜,胡荽就是芫荽。注意,外來的東西一般都有異味,像剛才説的芫荽、胡蘿蔔,很多人不吃胡蘿蔔,嫌它有味兒,這些都是外來的。胡椒是個特例,胡椒倒不是從西域來的,是從越南傳進來的。


答案:分別對應的是蠶豆或豌豆、綿羊、黃瓜、芫荽

2.“胡床”的最早記錄出現在《後漢書·五行志》中,“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飯、胡箜篌、胡笛、胡舞”,這八個以“胡”字打頭的詞中,在詞性上與其他幾個有明顯區別的是哪個?

馬未都評:這條關於胡床的記載是在東漢末期,説的是倒數第二個漢朝皇帝——靈帝,“靈帝好胡服、胡帳、胡床、胡坐、胡箜篌、胡笛、胡舞”,後面還有一句話,叫“京都貴戚皆競為之”,就是説京城裏所有的有錢人都競相學習。這八個詞彙當中,有七個應該算是名詞,只有“胡坐”是個動作,是動詞。我們從這個記錄當中可以感受到,胡坐這個動作在當時非常引人注意,所謂胡坐就是高坐,可見當時高坐是非常重要的變化,高坐決定視野的變化。韓劇和日劇裏,房間裏常常都是矮櫃子,因為人坐在地上,用高櫃會覺得非常壓抑。高坐決定傢具的所有變化,這就是為什麼起居方式以坐姿為準。

從東漢開始就有“胡坐”的記載了,從東漢一直到唐,是完成中國起居習慣變化的一個漫長過程。唐代加快了變化的速度,因為唐代的經濟發達,外來文化迅速增多,人們的生活頻率加快。正如我們今天的生活跟過去比較,今天的生活頻率非常快。我們今天一年接觸的事情,可能過去10年才能接觸到。

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裏,韓熙載五次出現,三坐兩站,其中有一次是盤腿坐在椅子上。盤腿坐是一個習俗,比如在陜北鄉下待慣的人進了城,他總願意蹲著,因為他從小習慣了,覺得坐在沙發上不舒服。韓熙載也是這個情況,即使地位很高,讓他垂足而坐,他也不很舒服,所以要盤腿坐在椅子上。這幅畫充分表明我們起居習慣改變的一個中間過程。

答案:胡坐

3.胡箜篌是吹奏樂器,還是彈奏樂器?

馬未都評:箜篌是一種彈奏樂器。竹字頭是後人加上的,根據當時史籍記載,有時候“箜篌”就是“空候”這兩個字,沒有竹字頭。可能跟它用的材料有關,所以後來又加上了。我們有很多字是改變過的,比如“椅子”的“椅”最早寫就是“倚”字,但是宋代以後大部分人認為椅子都是木頭做的,所以就把左邊的單立人就改成了木字邊,這個很正常。在中國文化的歷程當中,很多文字都不是初始狀態,都是在慢慢改變。

答案:彈奏樂器

4.請正確讀出以下表示四種不同坐姿的詞語:跽坐、箕坐、趺坐、散坐。

馬未都評:第一個“跽坐”讀“季(音)坐”,這個坐姿非常吃力,大家不信的話可以在家裏練習一下,坐不了10分鐘。第二個讀“積(音)坐”,這個坐姿在古代是一個沒有禮貌的坐姿。第三個就讀“夫(音)坐”,趺坐也叫迦趺坐,在宗教繪畫中大量出現。散坐讀“傘(音)坐”,是一個非常舒服的坐姿,南韓電視劇裏常出現這樣的姿勢。我們是由一個席地而坐的民族改為了垂足而坐,所以“席”在我們的語言當中保留了原始的痕跡,所有的“席”字都跟我們早期的坐姿,跟我們的起居方式有關。比如説主席,“主席”在《禮記》中有記載,“五人以上長者必一席”,就是當五個人在這屋子裏的時候,長者、德高望重者必須另坐在一個小席子上面,這就是主席一詞的由來。英文不是這樣,英文的“主席”説chairman,意思是椅子上的男人;我們是席子上面的男人。再比如説“席捲而逃”,也就是裹起來就逃跑,這些都跟我們早期的生活習慣有很大的關係。儘管兩千年以來,我們改變了起居習慣,但我們的文化一直在延續,這就是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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