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發生了什麼？今天你遇到了什麼？ 我從沒有看到你如此憂慮，也很少看到你如此蒼白！某個東西在你眼前晃動，使你皺眉、蹙額。 僅僅是一時的不快嗎？ 還是慍怒？ 還是什麼更隱秘的痛苦？ 不是每天都是好日子，這無人不知。 你也有狀態不佳的時候。 有些時候，你的手會不聽使喚，那些沒有一點靈感的日子，那些思想也麻木了的日子，思想仿佛被不知什麼薄霧籠罩了，使得它不能和別人、和自己作任何交流，難以進入，不可能進入。 錯誤的日子！枯燥的日子 沒有靈感也沒有信心！ 沒有痛苦也沒有歡樂。空白的日子。灰色的日子。如此空蕩蕩，甚至很自然地讓人覺得不曾度過這些日子。失落的日子。 但是，那一天對你而言，也許還有更嚴重的。很快，你將想盡辦法描繪你的痛苦。你希望保留一絲痛苦的痕跡，哪怕是不引人注意的痕跡。你創作了一幅十五乘十二釐米大小的銅板作品，微不足道的作品，完成得很快。這幅作品中，你臉上的陰影很少，比往常的作品少。你選擇了稍強烈的光線，半側著身子，仿佛要承受某個打擊。 顯然，有什麼事情已經擾亂了你的生活。這樣的情緒不僅僅出現在一個早上。它已經慢慢積累起來，並且留下了印記。頭疼，是的，而且是強烈、持久，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劇烈的頭疼在你的前額深刻出這道縱向的皺紋！ 你的嘴唇述説著沮喪。 苦惱已近。 壞情緒，不可避免。 你也許很少發火，但你的怒火十分可怕，你的怒火使你提前進入了精力衰竭的狀態。 這樣的狀態，至少，將不會持續，不能持續。 或許我錯了，或許暴風雨一觸即發。 有什麼事情將要爆發，而且，只要雷霆沒有擊下來，你便處於精神緊張狀態，一種幾乎無法承受的緊張 你周圍的人都能明顯地感受到。 數天來，你一言不發。 你閉門不出，一個人呆在工作室裏。你辭退了學徒。你拒絕答覆那些來求畫的人的請求。你不僅僅命人對商人和業餘畫家關上大門。“畫家在工作，他請大家不要以任何藉口打擾他。我們對此很抱歉。您可以下次再來 但不要在下周之前。”你一言不發，但是你的沉默比爆發的怒火更具破壞性。你説你在工作。你閉門不出。實際上，你什麼也沒做。如果你在工作，樓房裏的人可以聽見的。你工作時，大家能夠聽見你工作。大家會聽見你的腳步聲，畫架移動聲，還有你做準備工作的聲音。你的任何舉動都能被聽見。然後，當有什麼事不順時，每層樓的人都能聽見你大發牢騷。 但是現在，數天來，人們沒有聽到你的任何動靜。你坐在畫架前，畫布始終一片空白。你不時會站起來一會兒。你步履艱難地走到窗口，毫無自信。灰色的天空中什麼也沒有，你也是；寒冷的秋天已經來臨；陽光落在你的國家那浸透了水的大地上。鳥兒也停止了歌唱，運河的水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沉靜。垃圾漂浮在水面上，有時會有一條死狗。 馬路上行人稀少。他們不喜歡在路上耽擱。這樣令人不快的日子裏，在街上閒蕩有什麼樂趣呢？你回轉身來重新坐下。你點燃了蠟燭。你始終在工作室裏點著蠟燭。至少一根。
小小的火焰是僅有的生命跡象。 僅有的存在。 至少還有，那火焰！ 你看著火焰。你不知疲倦地看著火焰。它也在耗盡生命，耗盡它的儲備。均勻地、默默地耗盡了生命。 有什麼東西在你身邊轉來轉去，而你還説不上來。只是有什麼你希望的東西在你周圍。不在你的身上。絕對不在！什麼比不快更嚴重的事情。有什麼人將傷害你、激怒你或者侮辱你：這還不算嚴重。發生在你身上的是比不公正，甚至比他人的暴力更可怕、更嚴重、更危險的情況。對於他們的暴力、他們的不公、他們的忘恩負義，你當然也不習慣，但是你知道如何提防。然而，在這兒，現在，是別的什麼在醞釀中。 我知道，你不會説出來。 你不會退讓。 你的房門依然緊閉。 但是，你蒼白的面容、你的前額、你的眼睛和嘴唇替你説了出來。你最終是向它們吐露了隱情，而且你的畫像將比你的沉默、你度過的日日年年更長久，將比你的生命更長久。 這是可以預料的。 而現在是畫像在講述。 的確不是簡單的不快，而是有別的什麼，是的，比可怕的怒火更糟糕！ 在這點上我怎麼會錯呢？ 一種更隱秘的痛苦，是的，我應該可以想見。任何其他人也應該可以一眼就看出來！ 要想了解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往往需要一定的距離。面對最親近的人，我們常常成了瞎子。我們不知道如何看他們。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傾聽他們。 現在，我再次看向你，你的臉色極差，使我害怕是否某種我不知道的危險熱病侵襲了你，是否某種我不知道的無法控制的毒藥在你的血管裏流淌。 這個痛苦在影響著你嗎？ 什麼痛苦？ 我很清楚：我有著豐富而遊移的想像力，而這些漂移不定的想像飛向了最糟糕的情況。我已經看見死神在你的身邊不懷好意地轉來轉去。它一直在四週遊蕩。你沒見過祖父、祖母、父親的死亡嗎？你沒見過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和幾個童年最親密的玩伴的死亡嗎？ 我太誇張了嗎？ 別人對我説：我總是很誇張。 但是痛苦也是誇張的，而死神並不覺得不安：我看見它在忙碌，我也看見了。於是你的臉色突如其來地變得蒼白。 你那暗紅色的嘴唇難道不也是某種傳染病的徵兆嗎？回答我，就這一次，朋友，回答我！你不著急嗎？是否比往常更著急？難道你沒有想到這種暗藏的、緩慢發作的疾病嗎？它沒有打招呼，悄悄地、難以察覺地進駐你的體內，然後突然鋪天蓋地、不可逆轉地爆發，為時已晚。 你身上的襯衫可能就是病人穿的 除非是你不打算換下內衣，因為你知道今天不會接待任何人！ 告訴我，朋友，我懇求你，回答我！不要這樣，嘴唇不要這樣頑固地緊閉著！不要讓我這樣徒勞地提問，糟糕地猜測，可憐地自言自語。 告訴我：我錯了，是不是？ 這只不過是暫時的不快！ 是情緒的一時變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