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老師拿起來一支有墨的筆,演示握筆不穩的後果。只見筆朝紙上“咣”地掉了下來,墨跡弄污了一張好紙。我忙説:“老師,這張紙浪費了。”他笑了笑説,“我李可染是個節儉的人,今天浪費了這張紙給你看,就是讓你意識到這個問題,再寫字的時候,不要走彎路。” 可染老師拿出來一些他最近寫的字,一張張看著,然後説:“我一個滿意的字都沒有,為什麼?因為我寫字有負擔,有負擔的原因,就是我總是想在我的規律、法則裏面找突破,要變化,結果老是變不了,總是在外形上變,沒有自然的變。我現在要的就是要我在自然書寫中的變,這些話,你鄧偉可能還聽不懂,但是沒有關係,我也要講出來,因為我苦悶。我要説李可染不是書法家,不是一個職業的寫字的,是一個畫家。但是,我希望在書法裏面能體現我對於字的理解,我駕馭筆的能力。” 在用筆用墨方面,可染老師的自信心特別強,他多次申明説,“我從來不認為我用的筆、墨是‘滯’的。我在青年時代,畫畫和寫字非常狂,快,放,我現在用筆慢了,不是年齡大了,是進一步有所理解了。我擔心的就是在書法上能不能有一些變化、突破。” 這天講完課,老師要我暫時不要畫畫,讓我寫點字,就是可以多寫,也可以少寫,要看一看辯證法方面的書,研究一下對立統一關係,還説下周上課也學這方面的內容。 過了幾天,我向就讀的中學講哲學的老師請教,這位老師説,你的繪畫老師是畫畫的,研究哲學幹什麼呀?只要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旗幟舉得高,就可以了,這裡面有個思想要擺正的問題,還有個階級立場問題。所幸我並沒有告訴這位激進的哲學教員,教我畫畫的老師是誰。 下一週我又去了可染老師那裏,還帶了一些報紙,包括《參考消息》。他問我,這個星期怎麼樣?還是學哲學吧!我説,我把有關哲學的問題給我們學校一個教哲學的老師説了,他説,不要研究什麼哲學,站穩立場就行了。 可染老師聽到這裡,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漲紅了臉,有些口吃地小聲對我説:“咱們兩個説的,是學術的,沒有政治。你到我這裡來,我拿你當小孩,當家裏人,咱們不要與外面的人探討。我上個星期已經給你説了,你不懂哲學,我也不太懂,咱們兩個只是在一起學習。”聽了這話,我説老師我錯了。他説,你很單純,社會是複雜的。複雜的社會不會容忍你的這種單純。他曾經幾次説過我太過單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