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見面的時候,可染老師説要給我講哲學。他説,他也不懂哲學,今天就冒充一次哲學老師,專給一個學生鄧偉講。他問我知道什麼是哲學嗎?我説是不是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還有毛澤東思想?看可染老師沒有表態,我又補充了一句:“我不知道。” 老師説,還是從學寫毛筆字説起吧。學寫毛筆字的過程,就是一個意志磨練的過程,只要堅持住,向前,向前,不斷向前,有了這個意志,就會在學習的過程中出現“突變”。天天寫的過程,是“漸變”的過程。“漸變”的過程中,會有不少次反覆,沒有意志,就不往前走了。認識到不往前走是不對的,能堅持繼續往前走了,反反覆復過來了,字寫好了,就有了“突變”,“漸變”到“突變”,就是哲學。 可染老師説,他曾經看過一張畫,是上海著名畫家豐子愷畫的。豐子愷這個人很有思想,他畫了不少漫畫,插圖。他畫的這張畫是許多人登山,快到山頂的時候,有一棵樹,大多數的人就在樹下休息,不往上爬了。這和學寫字一樣,寫著寫著,感到難,就不寫了,不堅持了,就像畫中爬山的那些人一樣,怕累,在樹下歇腳了。説到這裡,他指指自己説,“李可染就是一個往山上爬的人。鄧偉你現在學寫字,學畫畫,也是一個正在往山上爬的人啊!成功的人為什麼很少?因為他知道成功的道路上沒有捷徑可走,只有堅持往前走,不停步,不達目的地不罷休,所以他成功了。” 可染老師又講到寫字中“奇”與“正”的關係。他説,“什麼是奇?奇不僅僅是奇特,更不是奇怪。”他隨手在紙上畫了一橫,“這實際是一個破折號。”他接著説,“奇,我理解就是變化。任何藝術都有以正為主,也有以奇為主。但是,正裏麵包含著奇,奇裏面也有正。奇是很好的,正也是很重要的。一切藝術都有這兩者,兩者相互並存。即是矛盾的兩個方面,也是矛盾的統一體。奇,就是變化,是正的反面。正就是穩當,狀如算珠,一個個非常豐盈,飽滿。不能是天平,搖擺不定。奇在具體藝術形式錶現上,如同中國畫的構圖,就是疏能跑馬,密不透風,有特色。” 他指了指我,又説,“我還是要求你以正為主,勇敢地往前走,要堅忍不拔,大膽地大步往前走。不能像咱們爺倆那天雪地裏去小郵局那樣,那樣的大雪天氣,一年能有幾次,那是特殊情況,不能用特殊來概括一般,概括常規。” 我向老師請教最近寫字上的問題。“看得出來,你還是沒有控制住筆,你最近寫出來的一些字,從表面上看,還能看,但是實際上細看起來,就不是力透紙背,如錐畫沙,有許多敗筆之處。這又説到哲學問題了,字的形象有規律,就是在變化統一中可以看出穩當。字的結體,變化無窮,筆下的線條功夫只有下大的力氣,用很長的時間,甚至一生的時間,才有可能有所突破。而這種突破的點,主要在於練。練,還是磨練的練,練是要經受住反覆。” “你這一次帶來的作業,很多字的頂部像是戴個帽子被裁掉了,尾巴,又像是被斬斷了,頭沒有頭,尾沒有尾,根本的問題是沒有掌握好字的形象。今天談的,既是哲學問題。也是形象,造型問題,就是要用哲學的思想來研究我們字的形象。形象,就是造型。造型,進一步説,在書法裏面,是線條。要想去掉一些毛病,只有高度控制住你手裏的這支筆。不能像游泳運動員,漂浮起來,而是要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