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染老師當年談話中對石魯先生的關心,對我後來拍攝《中國文化名人》産生了很大影響,也是一個巨大的動力。後來我到西安為石魯先生拍照時,等了三天才拍成,吳冠中先生為此還寫了文章。到西安我也拍了方濟眾先生,這兩位老人現在都不在了。當年在可染老師家裏我還見到過著名花鳥畫家鄭乃 先生,後來又見到他時,他説他已不在西安,回到老家福州了。 現在再回過頭來説一説可染老師對那位西安青年的畫作提意見的情況。可染老師給他提了三點,老師示意我作記錄。第一,要認識清楚自己所走的道路是否正確。第二,關於造型的基本功,一定要打好基礎,這是根本的根本。第三,要有純熟的筆墨技巧。學習繪畫,這三點缺一不可。 老師隨後對那位年輕人説他畫的太怪了,三十幾歲的人還很年輕,要把“奇”與“正”的關係處理好。比如説三、四歲的孩子寫毛筆字,寫不好亂畫是可以的。這時老師指指我説,“像他十七、八歲了,我就不能讓他寫狂草,我就要求他一筆一筆認真地寫,要好好練習基本功。”這時老師又説到他自己:“我三十歲畫畫的時候,畫得也是很快的。”他又指了指那位年輕人:“畫的比你狂!甚至畫得還要怪。但是,過了四十歲以後,我每一張畫畫得都很慢,都是認真地對待。”老師又舉了一個例子,他説:“你(指西安來的年輕人)來的時候,在我們這三里河一帶,會看到很多樹,可能你也沒注意。平常人們也不喜歡看這些樹。可是,一張風景畫上的樹,人們看了卻很喜歡。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畫家對生活中的樹進行了藝術加工,比生活中的樹更美、更好看了,成了一張很好的藝術作品。”他希望年輕人多到生活中去觀察,多寫生。 那位年輕人聽了,連連點頭稱是。他説他昨天去了李苦禪老先生家,老人給他畫了畫,還拿出來給我們看,他也希望可染老師能夠給他幾筆墨寶。可染老師和他素不相識,但並沒有因此而拒絕,可能是年輕人説了長安畫派趙望雲、石魯等人的一些情況,這也正是可染老師想知道的。於是他就在年輕人帶來的冊頁上,畫了一條牛,牛背上馱著一個牧童。上面題字道:送給來人張馳同志。放下筆後,可染老師説,“我要做一輩子小學生,要向你們學習,青年人感覺好,能發現我的很多缺點。”他指指我説:“就你這個小孩吧,經常跟我頂嘴,不過有時候想想,頂的還是有點道理的。”我説,“我沒敢跟您頂,只是跟您學習。”老師説:“頂的好,頂的好,有一股子牛勁,牛脾氣,頂的好。”
那位年輕人走了以後,老師問我考學的事情怎麼樣了?説他這一陣子很忙,也沒來得及問我,很是著急。問我要怎樣才能幫得上忙?過了一會兒,老師説,他的學生李行簡的夫人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做舞臺美術,現在請她看看,我是不是可以做個舞臺美工一類的工作,將來也好有一個出路。他説,再不然就找一找李行簡,看看我在學畫方面能找一個學校上一上,將來成為畫家。老師説,這些日子除了工作以外,想到我的事,他也頭疼哪!因為他沒經歷過這些事。他讓我坐下,叫我磨墨,他給李行簡寫了封信:“行簡:小友鄧偉誠實好學,成績優異,愛好繪畫,擬考美院,茲介紹往訪,請你協助,告訴考試情況及應準備諸事,匆此,問好,問候玉華同志。可染九月三日”。他説,玉華是李行簡的愛人,叫李玉華。望著老師整潔、清晰、深厚的字跡,我心裏非常激動,不由地説,“老師您經常幫助我,讓我實在過意不去。”他説,“唉!唉!別再説了,就這樣吧,成不成的,還不知道怎麼樣呢,為你這事,我也頭疼哪!”老師又説,他記得李行簡有兩個住處,一個住處是叫我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後門,跟門房打聽,説他們就在那後頭住。還有一個地方,在釣魚臺附近的宿舍。他説給我查一查,説著就翻起了小本子,然後給我寫了地址。他不讓我騎車,説街上車多,快考試了,不要出現意外,説著又拿出了一塊錢給我,要我坐公共汽車。我説什麼都不要。他説這是幫助我學習用的,一定要拿著,別再讓他頭疼啦!當時坐一次車是五分錢,這些錢可以坐二十次。他還説,“坐車是節省時間。你平時走路,可以鍛鍊身體,現在不是鍛鍊身體的時候!要抓緊時間準備高考。” 後來我在北京人藝的後臺找到李行簡老師夫婦,他們給我講了考試的步驟、方法,應該準備哪些東西,李玉華老師還給我講了舞臺設計的常識,我也非常感謝他們。9月27號晚上我去老師家裏,把見到李行簡老師夫婦的情況給他講了。還説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也正在招生的事,他説今天我來的很巧,工藝美院的裱畫師傅劉金濤正在家裏給老師裱畫。老師就跟劉師傅説,“今天得託付你一點事,幫我打聽一下工藝美院考試的內容和方法,好讓這個孩子做個準備。”劉師傅留了個地址,讓我隨時可以找他。老師又説,“我沒託付過你什麼事,這一次就專門託付給你了!”劉師傅點頭答應説:“是嘍!” 這天快要回家的時候,老師對我説,他還沒有給我詳細説過如何畫素描的問題,最近一段時間,他要我在素描方面好好抓一抓,畫一些鉛筆的靜物。我回到學校找了比我高一年級的同學李利勤,他的素描畫的比較好,請他幫助幫助我。我在他那裏畫了石膏幾何體、人像。到了10月份的時候,大概是過了有三個星期的時間了,我把這一段時間畫的素描還有寫的字都帶給老師去看。我每天在李利勤家畫的都很晚,有時甚至畫到夜裏十二點多。我自己感覺畫得還不錯,明暗、形態關係處理得還算可以。 老師家的大門口貼了一個紙條,寫著:“創作任務緊張,概不會客,好友原諒。”我當時非常著急,就在門口站著,一直站了有個把鐘頭,主要是在猶豫,到底進去還是不進去。如果家裏有人出來,我也正好可以問一下。我在樓梯口靠著,等了一個多鐘頭,還是沒有人出來。最後我決定敲門。是小可開的門。他招呼我進去。這時老師正在畫室畫畫,畫有二米長、一米寬,畫的是漓江山水。老師一看見我來了,就笑了,説他最近比較忙,這幾天需要趕畫,時間上要求得很急。可光是上色也得要一天時間,太忙了,真還沒這麼忙過。我説老師累吧?他説也談不上累不累。他問我考工藝美術學院的事情怎麼樣了?我説劉金濤師傅對我這事還真上心,親自給我回了一封信,有詳細的招生簡章,今年要招150名新生。老師沒再説話,又繼續畫起畫來,他讓我星期三再來,説是要給我再寫一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