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第4節 談論婚事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9-17 16:04:55 |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我做好了挨訓的準備。此前我們曾多少次坐在這裡?我們,我和她,都沒有計算過。我出生的時候差點死掉,她生我的時候也差點死掉。兩天的忙亂之後,我最終被鉗子拖出來,自始至終我們兩個都哭喊著。難産給她的身體造成了傷害,意味著她不再可能有孩子了。這反過來意味著,她愛我,不僅因為我是最小的,也由於她為我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她從我身上看到自己的一些影子之前很久,我們之間就有一種強大的感情紐帶。有一次我問她,我聽到很多難産的嬰兒都死了,為什麼我沒有。“因為這是上帝的旨意。他給了你一種好奇和靈性,註定你無論如何會活下來。”

“亞歷山德拉,你應該知道爸爸已經開始談論你的婚事了。”

聽到這話後,我感覺到自己的胃在抽搐,“可是,怎麼可以……我現在還沒有來紅。”

她皺眉説:“你確定?”

“您怎能不知道呢?瑪利亞可是檢查我的衣服的呀。我想保守秘密可不容易。”

“這和其他事情不同。”她的聲音平靜。我抬起頭,但沒有任何痕跡顯示她會進一步討論這個,“你知道我已經保護你好長一段時間了,亞歷山德拉。我不能永遠都這麼做。”

她的聲音顯得很嚴肅,以致我幾乎害怕起來。我望著她,試圖找到一點如何繼續我們的談話的暗示,但她沒有給我。“好吧。”我賭氣地説,“對我來説,如果您不許我做一件事情,您就不會讓它發生。”

“要不我們該怎麼辦呢?”她溫柔地説,“讓你遠離書本,拿走你的筆?因為這個懲罰你?你被寵壞了,孩子。你本該知道這對你十分糟糕。不過,你總是這麼頑固。也許最終應該把你送到哥哥們的老師那裏去,讓你忙起來。”不過她一定當時就意識到了這個解決方法和問題一樣麻煩:“你那麼想去他們那兒。”

“可是他們根本不歡迎我。”

“這是因為你沒有學會謙虛。”這次她更加嚴厲地説,“驕傲對年輕女孩來説可不是好事。也許你做禱告的時間應該和你學習的時間一樣長。”

“您過去這麼做嗎,媽媽?”

她露出短暫的笑容,“不,亞歷山德拉。我的家庭不做那些無益的事情。”

她很少提到自己的童年,不過我們都知道那些故事:她的父親醉心於新知識,要求他們不分男女,一起受教育;她的大哥後來成為一個偉大的學者,是梅第奇的幕僚之一,這使得有商人願意接受她們異乎尋常的教育,出豐厚的聘禮和她們結婚。“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人們更不能接受女孩學習這些知識。如果我哥哥的幸運星沒有升得那樣高,恐怕我連找個丈夫都麻煩。”

“可是如果我的出生是上帝的意願,您一定得和爸爸結婚呀。”

“哎,亞歷山德拉,你怎麼老是這樣。”

“怎麼樣呢?”

“你總是想到不該想的地方。”

“可邏輯上是這樣的。”

“不,孩子。問題就在這裡,它和邏輯無關。你所做的顯得對神不敬:將事情深究到上帝的本源上去,以致人類的邏輯根本就無法理解它們。”

我沒有再説什麼。這樣的風暴對我來説不是第一次,如果我提出異議,它會來得更快。

“我認為你的老師沒有教會你這個。”她嘆氣説。我能感到她對我十分惱怒,但不十分清楚到底因為什麼。“你應該知道,瑪利亞在你床下的箱子裏發現了一些畫稿。”

啊!原來是這個!不用説,這是她在搜尋沾著血污的碎布時碰巧找到的。我心裏撇開那只箱子,試圖預料她的怒火會發在哪兒。

“她確信你曾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在城裏遊蕩。”

“啊!那不可能!怎麼可能呢?我一直在她的監視之下。”

“她説箱子裏有一些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建築物的草稿,還有市政廳廣場上獅子吞噬一個男孩的畫面。”

“那又怎樣?那個節日是她和我一起出去的,您知道。我們都看到獅子了。在它們吃掉小牛之前,有個馴獸師和它們一起在籠子裏,但它們沒有碰他。然後有人告訴我們——也許是伊莉拉説的——去年有個小男孩,在大家都回家之後,被獅子撕裂致死。瑪利亞應該還記得的吧?她聽到之後暈倒了的。”

“也許是這樣。但她知道你不可能當時在那兒就畫了下來。”

“我當然沒有啦!我後來畫了些草圖,但畫得太糟糕了。後來我只好在《日課書》中臨摹獅子的形狀,雖然我知道它們的四肢被畫錯了。”

“哪一課?”

“什麼?”

“課文?畫有獅子的《日課書》是哪一課?”

“嗯……但以理書?”我含糊地説。

“你記得那形狀,但不是從《日課書》上。哦,亞歷山德拉。”她搖搖頭,“那些建築物又是怎麼回事?”

“它們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哪有時間來描畫它們?”我平靜地説,“我只是把我記得的湊在一起。”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不知道她心裏是什麼滋味。很小的時候,我自己還不知道筆意味著什麼,是她第一個讓我拿起筆。通過臨摹家裏那些奉獻給上帝的畫,我自己學會了繪畫;很長一段時間,我對畫畫的興趣是我們兩個的秘密,直到我長大,有了自己的判斷力。然而對我父親來説,溺愛喜歡畫聖母素描稿的早熟女兒是一回事,但女兒長大後因為喜歡畫畫而在廚房找閹雞的骨頭磨碎了當黃楊木粉末使用,或者用鵝毛製作一打新的鵝毛筆又是另外一回事。藝術興許是接近上帝的方式,但無暇消遣是商人的標誌,也是好人家的年幼女兒的標誌。最近伊莉拉變成我的同謀,至於媽媽怎麼想,我已經不知道了。兩年前,我在學習銀尖筆技巧時碰到了困難——筆尖太細太硬,以致我在畫眼睛或者手的時候根本沒有犯錯的餘地。媽媽要了我的習作,看了一會兒就還給了我,沒有説什麼。一個星期後,我在床下的箱子裏發現一本切尼尼仙尼諾·切尼尼的《藝術札記》。自那以後,我畫畫時手就穩多了,但是我們兩個都沒再提到過那本禮物。

她嘆了口氣,“很好。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了。”停頓了一下,她説:“我還有些事要説。那畫家要求先給你畫像。”

我感到體內有團小火焰炸開了。

“我説過的,他已經參觀了不少教堂。作為參觀的結果,他現在準備好給我們畫像了。你爸爸的像已經畫好,我又忙於普勞蒂拉的婚事,現在沒有時間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得先畫小孩。他要求先畫你,我認為你並不知道為什麼,對嗎?”

我直望著她,搖了搖頭。我沒有説謊騙她,這聽起來也許有點奇怪,但對我當時來説,是個意義深長的決定。

“他在小禮拜堂弄了個臨時畫室。他説他必須在接近黃昏的時候見到你,那時光線恰到好處。他非要這樣不可,到時盧多維喀和瑪利亞會陪你去。”

“但……”

“別爭辯了,亞歷山德拉。你得帶上她們兩個。在那兒你別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別和他討論柏拉圖哲學的出色之處。關於這個問題我想無論如何也辯不清楚。”

她雖然言辭嚴厲,但聲調溫和,這再次讓我覺得她容易相處。當然,這也讓我錯誤地估計了可能的冒險,但事情來得如此突然,我能和誰談論這個呢?

“媽媽,您知道,我時常會做同樣的夢,到現在一定已經夢到了五六次。”

“我希望它是一樁神聖的事情。”

“哦,當然了,它本來就是的。我夢到……嗯,儘管聽起來很古怪,我夢到我終究沒有結婚。相反地,您和爸爸決定將我送到修女院去……”

“哦,亞歷山德拉,別發傻了。你並不符合修女院的要求。它的規矩會讓你馬上就受不了。你當然知道這些的。”

“不……哦,是的,不過,不過我夢中的修女院是不同的。在這個修女院裏,修女們能夠以不同的方式讚美上帝,比如説……”

“不,亞歷山德拉·塞奇!我不想聽到這些。如果你認為你的舉止不端會改變我們為你找個丈夫的想法,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

她終於發怒了,就像溫泉從地下噴出來一樣。

“你是個任性的、有時候甚至叛逆的孩子,從來不管我在説什麼。要是我早些讓你改掉這個惡習就好了,因為現在它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她嘆氣説,“不過我們可以找到一種方式。我要用我們平時經常提到的詞語——責任,這是你對家庭的責任。你爸爸現在是個富人,有著為國家做公共服務的記錄。他有錢給你準備足夠的嫁粧,這些嫁粧足以給我們的姓氏帶來更多的榮耀和聲望。當他找到合適的人,你就得和他結婚。知道了嗎?相夫教子是婦女最偉大的責任。你很快就會學到的。”

她站起身來。“來吧,孩子。我們不説這個了,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一旦做了決定,你爸爸會告訴你的。這段時間內不會發生什麼了,我是説這段時間內。”她輕輕重復著,“但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讓他永遠只是説説而已,早晚是要決定的。”

我得寸進尺地望著她的眼睛説:“要是那樣的話,讓他至少找個通情達理的。”

“哦,亞歷山德拉……”她搖著頭,“我可不能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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