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第22節 慾望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9-17 13:49:35 |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哦,我們的桑德羅是個但丁迷,對但丁簡直像對上帝那樣入迷。不過我聽説在薩伏那羅拉的譴責下,已經發生變化了。這些是他幾年前從羅馬回來之後畫的。雖説他一直有個贊助人,但從一開始這些畫就是他熱愛藝術的産物,而不是他受人之命的結果。它們讓他費盡心血。你能看到,還沒有全部完成呢。”

“怎麼會落在你手上呢?”

“啊,很不幸,我是它們惟一的守護人。一個朋友忙於政務,擔心外國軍隊的入侵會毀掉他的藏品,所以把它們交給我。”

當然,我很好奇他的朋友到底是誰,不過他沒有透露什麼。我想起了爸爸媽媽,無論媽媽在各個方面都比爸爸聰明,仍有很多事情,爸爸沒有和她分享,她也沒有多問。不用説,很快我也會知道界線在哪兒的。

我回頭去看那些插圖。《天堂篇》的插畫雖然複雜,讓人賞心悅目,但我的注意力慢慢被引到《地獄篇》上去。那些畫充滿了苦難與悲哀:一條血液匯成的河流淹沒了很多人,成群的孤魂野鬼四處逃竄,永遠有烈焰跟在他們身後;一片火海撲打著冰冷的懸崖石壁,但丁和維吉爾衣著光鮮,走在上面。

“請告訴我,亞歷山德拉,”我的丈夫小心翼翼地問,“你認為,為什麼地獄總是比天堂更有吸引力?”

我回想起自己看過的其他繪畫和壁畫,它們這樣傳達恐怖:一些身上長著蝙蝠的翅膀和利爪的小鬼蹲在地上,撕咬著人們的肉,折斷人們的骨頭。或者就是魔鬼本身,毛髮茂密,像一隻龐大的動物,抓起一些尖叫的罪人往嘴裏塞著,仿佛他們是胡蘿蔔。與之相比,我能想起什麼有關天堂的畫面呢?成群結隊的聖女和天使密密麻麻地按等級排列著,展現出無言的肅穆。

“也許那是因為我們都能對痛苦感同身受,”我説,“卻難以體會什麼是莊嚴。”

“啊?你把莊嚴當作是痛苦的對立面,那歡樂是什麼呢?”

“我認為……我認為歡樂是一個無力的詞彙,不配和上帝連在一起。歡樂肯定是一個世俗的概念,它來自屈服和誘惑。”

“一針見血。”他笑道,“所以地獄的痛苦提醒我們塵世的歡樂。二者相輔相成,是嗎?因為它讓我們注意到生活。”

“不過它還讓我們注意到罪惡。”我嚴肅地説。

“啊,那是。”他嘆氣説,“罪惡!”但看起來這種想法沒有使他覺得難過。“歡樂與罪惡總是唇齒相依。”

“那麼你想去哪兒呢,先生?”我問。我的語調已經不再嚴肅了,在想要是下次我用丈夫這個詞,該是什麼感覺呢?

“我?哦,哪兒有最好的伴侶,我就去哪兒。”

“你去那兒尋找謠言還是哲學?”

他微笑著説:“當然是哲學了。我會向那些古代學者尋找永生。”

“要是這樣想的話,你可沒有資格。那些偉大的思想因為誕生得比真正的救世主早而遭到封殺;雖然它們並不感到痛苦,但毫無超生的希望使它們心灰意冷。甚至煉獄也拒絕了它們。”

他大笑,“説得好。不過我得告訴你,我察覺到你的陷阱了。我是對你恭維才這麼説。”當然,在他這麼説的時候,我感到自己正沉浸在我們對話的愉悅之中;要是他説的是真心話,這恭維自身可就是罪行了。“不過我得補充,”他繼續説,“如果但丁是引導我們穿越來生的維吉爾,我確信你也一定會同意,人們能在地獄裏面發現很好的辯論對手:在兩次折磨之間,那些罪犯會激烈地辯論呢。”

現在他和我靠得更近了,我們的指尖下,是數以百計的赤裸身體。但丁的地獄十分講求罪與罰的一致,體現出一種形而上的精確對稱。所以饕餮者永遠挨餓;竊賊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形成毒蛇巨蟒;縱情聲色者則被烈焰永無止盡地追逐著,無論如何掙扎,總是擺脫不了烈火帶來的痛癢。

在這兒,我們正在學著成為丈夫和妻子;我們的慾望被一紙婚約正當化了,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麼身體接觸,那不是罪惡,而是邁向神聖途中的一塊階石。我們兩個都讀過馬西裏奧·費希諾的作品,塵世神交,即愛讓上帝所有的造物緊密相連,柏拉圖和基督教精神和諧地統一著。所以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做愛,是人與上帝水乳交融的第一步。我過去曾多次夢想超脫塵世,感到子宮中有一陣稍縱即逝的快感,一種痛苦和快樂交加的混合。

也許上帝終究插手干預這件事情。如果我丈夫這個時候提出要求,我的純潔無疑會使我們得到拯救。也許通過我們的精神,我們發現了我們的身體,而通過我們的身體,我們才能渴求上帝。

“你在哪兒碰到我哥哥?”我説。因為如果我們的做愛將成為一種精神的交匯,我必須知道。

他停頓了一下,説:“我想你知道的。”

“在酒館裏面?”

“這讓你很吃驚嗎?”

“不全是。”我説,“你忘了我和他已經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知道他平時都在這些地方消磨時間。”

“不過他很年輕,”他説,“我則沒有這個藉口。”

“你認識我之前做什麼和我無關。”我説,為自己的溫順感到高興。

“你真好!”他微笑著。

是的,我想。女人們會被他吸引,他雖然在場,但不追逐她們。考慮到某些男人在色慾的驅使下醜態百出的樣子,我能想像他這種舉止本身就是一種奇妙的誘惑。

我們又沒話説了。我想我們都知道那一刻終於來了。儘管他彬彬有禮,我希望他碰碰我。一些簡單的觸摸就好,比如説他的衣角或者手指在羊皮紙上輕輕碰我一下。雖然我希望他純潔一些,現在卻需要他有這方面的知識。我打了個哈欠。

“你累了?”他立即説。

“有點。今天好多事情。”

“那我們該就寢了。我會替你叫來你的僕人,她叫什麼名字?”

“伊莉拉。”

“伊莉拉。她會幫你做好準備的。”

我點點頭,我的氣管好像被堵住了,很難開口説出一句話來。我站到一邊,看著插畫,他拉響了鈴鐺。我身邊充滿了地獄的身體,在原初的歡樂記憶中翻騰滾動著。這是一個曾在家裏尋歡作樂的男人,作為他的妻子,我也許會得益於他多年的經驗。是的,要不我的表現會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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