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翼翼滑進那床蓬鬆的繡花被,以免睡袍捲起來。我的丈夫那邊毫無動靜,我等著。昨天我甚至還不知道這座房屋裏面是什麼樣子,再過一個小時,我就知道一切現在不知道的事情了。一個小時足夠嗎?真的,儘管多次聽人在閒聊中説起,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門開了,他仍未更衣;看起來好像準備出門,而不是進洞房。他走到桌子前,上面擺著一大瓶剩下的葡萄酒,他倒了兩杯。我正在懷疑他是不是沒有看到我,這時他走過來,坐在床邊。 “喂,”他説,我能聞到他呼出的酒氣,“你感覺怎麼樣?” “挺好,也許有點累。” “正像你説過的,今天事情太多了。”他啜了一口葡萄酒,將另一個杯子遞給我,我搖搖頭。“你得喝一些,”他説,“可以讓你放鬆。”我想那時我已經放鬆了,或者將要放鬆,不過我還是聽從了他説的。酒味很奇特,比我以前喝過的葡萄酒都要烈。我晚飯吃得很少,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酒液在我喉嚨裏燃燒起來,我覺得稍微有點暈。我的眼光越過酒杯,看了他一眼。他正看著地板,似乎心裏在想著另外一件事情。他放下酒杯,我看得出他有點忐忑。如果我不是他的第一個處女,那麼我一定是他的第一個處女新娘。 “你準備好了嗎?” “先生?” “你知道現在要做什麼,是嗎?” “是的。”我情不自禁地閉上雙眼,臉上一陣紅暈。 “那就好。” 他靠得更近一些,將被子從我身上揭起,整齊地折疊在床尾。我坐在自己的絲綢睡裙裏,腳趾頭在裙褶末端若隱若現。由於某些原因,它們讓我想起俾德麗採,在波提切利歡快的線條下,她赤裸著一雙纖足,朝上帝飛去。但丁太愛她了,乃至不敢有猥褻的念頭;當然,他實際上也是別人的丈夫。伊莉拉説過什麼來的?別想了……聰明的女人不會死於這個。 他把一隻手放在我的小腿上,隔著絲綢撫摸我的肌膚,他的手冰冷冷潮膩膩的。他這樣撫摸了一會兒,然後用雙手將我的睡裙捲起來,露出我的雙腿,幾乎卷到我的大腿根。現在他的手摸到的是我小腿赤裸的肉體了,我咽了一下唾沫,看著他的手指,而不是看著他的臉,竭力讓自己的身體不要變得太僵硬。他的手指沿一條線經過我的膝蓋、我的大腿,停在捲起的睡裙邊緣,然後把它往上掀,直到露出我的森林,我的陰毛簡直比我的頭髮還要黑。普勞蒂拉在那兒也染色了嗎?現在太遲了,我緊張地想。我本能地拉下裙子,一直以來,我接受的教導都是要端莊謹慎,我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丟棄這個觀念。他縮回雙手,坐在一旁端詳我。看來有些事情錯了,似乎有些事情讓他不開心。不過我無法判斷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他自己。我想著他的雕塑,那平滑的大理石肌體是那麼完美,那麼年輕。也許是我的靦腆和他的年齡缺陷讓他尷尬。 “你不更衣嗎?”我問。讓我難堪的是,我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小孩。 “沒必要。”他幾乎是悶悶不樂地説。 突然間我想起那個妓女,以及那個把頭埋在她大腿間的男人。我覺得噁心,擔心他現在要是吻我那該怎麼辦。當然會有這一刻,不過他沒有。 相反地,他把身體挪遠了一點,坐到床邊去,開始解開他的緊身衣的紐扣。當衣服都解開之後,他伸手探入褲底,掏出他的陽具,讓它蔫蔫地躺在掌心。我坐著,身體因為驚恐而變得僵硬,不知道是該看著,還是把眼睛移開。當然,我以前在雕像上見過陽具,像所有女孩一樣,既為其瘦小丑陋感到驚愕,也著實迷惑,這軟蟲一樣皺皺的東西,怎麼會變成武器,堅硬得足以刺進女人的陰道?現在,雖然我不應該看,可是也無法把眼睛移開。為什麼他不到床上來呢?伊莉拉説過,男人和女人做愛的方式有好幾種,不過這種我可認不出來。他自己握起了拳頭,開始拉伸和撫摸,手掌有節奏地在陽具上來回套弄著。他另外一隻手插在我雙腿間。 我迷惑地看著,他似乎入神了,不再看著我。相反,看起來他在注意著自己,雙眼微閉,嘴唇張開一半,急促地呼吸著。過了一會兒他把手從我身上縮回去,也加入了套弄。他回望了我一眼,但眼神迷離;雖然我認為他在朝我微笑,但他露出牙齒,更像是做鬼臉。我試圖也朝他微笑,但突然感到一陣疼痛,雙腿扭曲在一起,我知道他也注意到了。 他現在更加賣勁了,他的陽具開始在手指中膨脹起來。“哈,哈……”他像發出急促的笑聲那樣呼吸著,然後朝下看。“現在好了點。”他咕噥著,大大地咽了一口氣。 他起身朝我走過來,同時雙手扶著陽具,使它保持僵硬。他伸出一隻手在旁邊的櫥櫃拿出一些東西。那是一個藍色的玻璃罐,他摸索著把蓋子打開,然後把手指浸進去,沾出一些透明液體。他將其塗抹在自己身上,又把手浸進去,朝我走過來。我不由自主地把身體縮起來。 “別動。”他嚴厲地説。我嚇呆了,他的手指探進我的陰毛,摸索著找到陰道口。那藥膏又黏又冰冷,冷得讓我哭起來。 “這不會傷害你,”他趕忙説,“我什麼都還沒做。” 我恐怖地搖著頭。“太冷了,”我説,“太冷了。”我試圖讓自己別哭。 他大聲笑起來,我雖然很害怕,但也笑起來。 “啊,天啊!現在別笑,這可會讓我前功盡棄。”他匆匆説,又開始套弄自己了。笑聲在我喉嚨打滾。 “你還是處女,對吧?” “是的。” “所以我一會兒要弄破你的處女膜。這會讓我更容易插進去,你懂嗎?” 我點點頭。人們教導年輕女子該怎麼做來著?“美德是比金錢更珍貴的嫁粧。”但這類建議現在毫無作用,也無法解決我對眼前的一切感到可怕的困惑。 他開始將兩個手指伸進我體內。就在他伸進去之前,我看到他的臉抖動了一下;這次可掩飾不了他的猶豫。然後他伸進去,我哭出聲來。太痛了,一種灼人的、催人淚下的痛,好像身體被割去一片肉。我想到了牙齒被拔掉的痛苦,卻絲毫體會不到琵琶的美妙。 “好女孩,”他噥噥説著,“好女孩。好了。”他再插了一次,我又叫喊起來,不過這次要好一些,因為不那麼痛了。“好女孩,”他又説了一次。我覺得他就像在和動物講話,和一隻正在分娩的狗或者貓。他把手從我身上抽出來,我看到他手指上沾著一層血污。我還看到他的陽具開始下垂。 “該死。”他説,用兩隻手把它拉起來。“該死。”他顯得很憤怒。 他終於把它哄得恢復了生氣,爬到我身上,調整著自己的位置,直到他的陽具正對著我的陰部,胡亂捅著,試圖插進去。一碰到我的肌膚,它就開始軟下去,但他用手指使其硬起來,試圖將它塞進去。我的處女膜雖然破了,但我的陰道既不夠寬,也不夠濕潤,無法容下他的陽具。我媽媽的過失終於還是傷害到我了,我無法遏制地哭起來。他插得更深了,我緊緊地閉上眼,就像一個小孩在等待危險過去;我感到天昏地暗,一陣恥辱的感覺襲遍全身。但他現在正忙著,根本無暇注意到我。 他起勁地幹著,呼著氣,抽插著,輕微有些出汗。“天啊,真該死。天啊,真該死……”就算在疼痛中我也能感到他的陽具在我體內萎縮著。他重新用手指將其插進去一些,呼吸更加急促了,就像一匹滿載負重的馬在爬山時那樣鼻息粗重。我睜開眼,看見他的臉就在我上面,雙眼緊閉,表情詭異,臉上的肌肉繃得很緊,似乎隨時都會斷掉一樣。突然間,他呼吸更加粗重,喊出聲來,我能感受到他的陽具和整個人都軟了下去;他從我身上爬起來,一股熱流在我大腿間噴射了一半,另一半重重射在床的一邊。他上氣不接下氣,好像一個男人剛溺水又被別人救起。 他躺下,半是發笑、半是喘息地平緩著呼吸。 結束了,我被刺穿了。伊莉拉是對的,我沒有因此死去,可是毫無塵世神交的感覺。過了一會兒,他爬起身,在房間裏走著。我開始以為他要離開,但他只是走向桌子,上面擺著一盆水和一塊布。他側對著我,站著擦凈自己的身體,然後把陽具塞回衣服裏面去,看起來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他深深嘆了一口氣,似乎要把所有的記憶丟在腦後;他轉過身來,臉上平和如昔,露出愉悅的表情。
看到我的時候,他一定怔了一下;我知道自己還在啜泣。裏面太痛了,以致我無法將雙腿並攏,只得把睡裙拉下,蓋住自己,瑟索地挪動身子,斜靠在被子上。我看到身下的白床單上有一塊粉紅色的血污,如同我的恥辱。 他端詳著我,又倒了兩杯酒,舉起一杯,一飲而盡;接著走到床邊,把另外一杯遞給我。 我搖搖頭,不敢抬頭望他。 “喝了它,”他説,“對你有幫助的。喝。”他的聲音雖然並不惡狠狠,但很堅決,不容置疑。 我喝了一大口,但酒液嗆得我眼淚直流,劇烈地咳嗽起來。等我緩過氣來,他説:“再喝一口。” 我依照他的吩咐,雙手抖動得厲害,以致潑了一些酒在床單上,床單又添了一片猩紅的血色。但這次總算喝下去了,如一道暖流倒進喉嚨,直到胃裏。他站在一旁仔細看著我,將酒杯從我手裏拿走,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我躺下,枕著枕頭。他低頭看著我,然後坐在床上。我想我一定把身子縮起來了。 “你還好嗎?”隔了一會兒,他説。 我點頭。 “好,那你不要再哭了。我對你的傷害可沒那麼嚴重,不是嗎?” 我搖搖頭,強行止住啜泣,將它咽了回去。我覺得能夠完全讓自己不再哭泣了,於是問:“我……我現在懷孕了嗎?” “天!讓我們希望如此吧。”他笑著,“因為我無法想像我們兩個還想再來一次。”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身體上的血污,因為他止住了笑聲,靠近了看著我。 “亞歷山德拉?” 但我仍不願看著他的眼睛。 “亞歷山德拉,”他説,這次語氣更加平靜了。就在那時,我意識到有些不妙,甚至比剛才我們兩個發生的事情還要糟糕。“我……你是在説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麼?”因為恐懼,我又開始啜泣了,哽咽著,幾乎不成聲地説。“我以為你知道,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他抬起頭,“他沒有告訴你嗎?” “誰沒有告訴我?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我絕望地説。 “啊!”現在他很生氣,突如其來的憤怒讓我害怕起來。 “我沒有讓你愉快嗎?”我聲細如蚊地説。 “哦,亞歷山德拉。”他嘆了口氣,靠在被單上,拉起我的手。但我現在渾身發抖,把手抽回來,他也沒有再試。 我們靜靜地坐著,感到又迷惑又絕望。然後他語氣倉促但卻更堅定地説:“聽我説,你得聽我説。你在聽嗎?” 突然間,似乎問題變得嚴重了。我止不住發抖,點點頭。 “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子,有著金子般的心靈和柔軟年輕的身體。要是我渴望的是年輕女子柔軟的身體,那我一定會渴望你!”他停了一下,説,“但我不是。” 他嘆氣説:“第十四章,‘這片空地佈滿了乾燥而厚實的沙粒……我看見成群結隊的赤身裸體的鬼魂,他們都在淒悽慘慘地哭個不停,看來他們是在承受另一種苦刑……躺著受苦的人最少……繞著圈子走的人最多。’ “‘在這整片沙地上方,有大片大片的火雨在緩緩而降……那一雙雙可憐的手掌,在無休止地揮動,時而拍打這裡,時而又拍打那裏,拼命從身上拍掉新落下的烈焰火星。’” 他念著的時候,我想起了插圖,那些男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身體上是無盡的烤炙帶來的斑斑疤痕。 “我喜歡但丁,多過喜歡薩伏那羅拉。”他説,“但我們的修道士表達較為清楚,‘雞姦者將會在地獄中腐爛,乃是為他們好,因為他們背信棄義地破壞了自然本身。’”他停下來,説,“現在你懂了嗎?” 我哽咽著點點頭。話都説到這份上了,我怎麼還能不懂呢?我當然聽説過這些故事,誰沒聽過呢?這些粗魯的故事和殘忍的笑話。人們把這個當成是男人最無恥的罪行,甚至比亂倫還要嚴重,有兒童在場的時候,絕不能提起,一提起便會玷污家庭的純潔和這神聖城市的榮耀。我的丈夫是個同性戀,一個拒絕女人、貪戀男人體內的魔鬼的人。 但如果這是真的,那就顯得太沒有意義了。他為什麼要像剛才那樣做?我從他臉上清楚地看到他的厭惡,可為什麼他要強迫自己這樣做? “我很難理解,”我説,“如果你是那樣的人,你為什麼……” “為什麼要和你結婚?” “是的。” “哦,亞歷山德拉,動動你年輕敏銳的腦筋吧。局勢不同了。你聽過他從講經壇上噴出來的那些毒藥。我奇怪你怎麼沒有注意到教堂裏那些告密的房間呢。從前你在那兒只能看到少數幾個人的名字,巡夜警察對他們瞭如指掌,但即使是這樣,只要交一些錢,就能夠被寬恕,一筆勾銷。以這種方式,我們自己拯救了這座城市。在這個國家,有眾多的待婚青年,他們找到了一種解決慾望的方式,又不會導致育嬰院被大量的棄兒淹沒。無論如何,佛羅倫薩總算得上是西方的新雅典吧? “但現在不是這樣了。很快,雞姦者在墜入地獄火海之前,將會在人間被燒死。青年人可以破帽遮顏,但年紀大的,不管他們是什麼身份、有多少財富,都會被指名羞辱。薩伏那羅拉繼承了聖伯納迪諾的衣缽,‘凡成年人單身而富有者,內中必有罪惡。’” “所以你需要一個妻子來遮人耳目?”我平靜地説。 “好比你需要一個丈夫給你自由。看起來這是公平交易,他跟我説……” “他?”聽到這個詞,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瞪著我:“是的,他。你不會還不知道他是誰吧?” 我當然知道。 在我們這座公平的城市,像這樣的事情只能説是家內事。 托馬索,我那英俊、愚蠢的哥哥。但更愚蠢的其實是我。托馬索,那個喜歡身穿錦衣在夜間大搖大擺的人,那個經常做完愛、帶著征服的快感回家的人。有很多次我只要稍加思索,便可識破他的賣弄風情其實是在投他人之所好,而非挑逗別人。我過去真是瞎了眼。一個男人談論著插入和酒館,卻對女人極其鄙夷不屑,僅從喉嚨裏吐出“賤貨”這個詞。 托馬索,我那英俊的、喜歡奉承的哥哥。他從不缺少漂亮的衣服,甚至還從他妹妹的婚禮上得到一條特別的銀腰帶。我想起那個早晨,他在鏡子裏望著我,臉上露出不安的表情,卻不肯告訴我為什麼。 “不!”我説,“他沒有告訴過我。” “但他……” “我想你也許低估了他有多麼討厭我。” 他嘆了口氣,雙手搓著臉,説:“還不如説是害怕吧,我認為他對你的聰明感到害怕。” “悲哀的事情。”我説,聲音裏充滿了怨毒。 當然,我知道了真相之後,一切都變得好理解起來:當他和我跳舞的時候,還是一個陌生人,卻和家人一般對我的笨拙和希臘語十分了解;托馬索看到我睡袍上的血污欣喜若狂,轉手把他妹妹出賣了,拯救了他的情人。那天在教堂,薩伏那羅拉的譴責讓他低下頭去,而我正好碰上柯裏斯托佛羅直勾勾的眼光;原來他並不是在望著我,絕不,那一絲不易覺察的仰慕的微笑是給我哥哥的。我那愚蠢的、英俊的、喜歡奉承的、虛榮的、粗俗的和邪惡的哥哥! 我又開始哭起來。 他沒有試圖勸息我,而是坐在旁邊,憐憫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伸出他的手,這次我讓它覆蓋在我的手上。“很抱歉,本來事情不是這樣的。” “你永遠都不應該相信他會告訴我,”我抽噎著説,“他在你面前撒了什麼謊?” “他只是説這對我們兩個都有好處。説你渴望獨立和自由,更甚于渴望一個丈夫,為此你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他是對的,”我輕聲説,“但不是不惜一切代價。” 我們靜靜坐著,窗外,在黑夜中傳來了一陣叫嚷,一群男人穿過街道,突然響起一聲慘叫。這讓我想起洗禮堂過道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年輕人。佛羅倫薩已經一團糟了,永無安全可言了。 “雖然我有罪,但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一個壞男人,亞歷山德拉。”隔了一會兒,他説。 “在上帝看來呢?你不害怕那炙熱的沙地和漫天火雨?” “就如我們説過的,在地獄,至少我們還能有一種快樂的記憶。”他説,“像我們這樣的人很多,多得讓你吃驚。古代最偉大的文明是在男人的屁股中發現了永生的。” 我驚懼地縮起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