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所有的事都昏暗而麻木。過去曾有意義的事情——衣物的乾淨潔白、每日的外出採買、安靜的畫室——失去了重要性,儘管它們仍在那裏,但就像身體的傷口癒合之後,留在皮膚下的硬塊。
我妹妹死的時候正是夏末。那年的秋天特別多雨,我花了大部分的時間在屋裏架竿子晾衣服,然後把它們移向火爐邊,試著在衣服發黴前把它們烘乾,但又不至於烤焦。
當坦妮基與瑪莉亞·辛知道阿格妮絲的事後,她們對我溫和許多。坦妮基試著不要挑我毛病,但才沒過幾天,她很快又開始罵人和生悶氣,我只得反過來安撫她。瑪莉亞·辛雖然沒説什麼,但每當卡薩琳娜對我刻薄的時候,她會打斷她的女兒。
卡薩琳娜似乎完全不曉得我妹妹的事,或是她沒有表現出來。隨著她分娩的日子越來越近,她就如坦妮基之前預測的一樣,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床上,而把嬰兒約翰留給瑪提格照顧,他最近開始學走路,正好讓女孩們有得忙。
女孩們不知道我有一個妹妹,因此也不了解我會失去她。只有愛莉蒂似乎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有時會過來坐在我身旁,身體緊挨著我,好像一隻小狗把自己埋進母親的長毛裏取暖。她用這種簡單的方式給我別人無法給予的安慰。
有一天我在後院晾衣服時,可妮莉亞走過來,遞給我一個舊布娃娃。“這個娃娃我們現在不玩了,”她大聲宣佈,“連愛莉蒂也不玩了。你想把它送給你妹妹嗎?”她張大眼睛裝著天真無邪,然後我明白,她一定是偷聽到有人提及阿格妮絲病死的事。
“不了,謝謝。”我只能這麼説,這些字哽在我的喉嚨裏,幾乎出不了口。
她微微一笑,蹦跳著離開。
畫室依然空空蕩蕩,他還沒開始進行下一幅畫。他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不是在公會,就是去廣場另一頭米傑倫他母親的旅館那裏。我還是繼續打掃畫室,然而它變得像其他的工作一樣,只是一間要掃要拖的房間而已。
當我到肉市採買時,我發現自己難以正視小彼特的眼睛。他的關懷讓我痛苦,我應該回應他的好心,但我沒有,我應該受寵若驚,但我並不覺得,我不要他的殷勤。我變得比較喜歡向他父親買肉,他父親雖然愛開我玩笑,但除了要我稱讚他賣的肉之外,並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一整個秋天我們都吃上好的肉。
到了星期天,我有時會去法蘭的工廠,竭力説服他陪我回家。他回去過兩次,讓父母稍微開心一陣子。一年之前他們身邊還有三個小孩,如今一個都不剩。當法蘭和我都在家的時候,他們會想起過去的美好時光。有一次母親甚至笑出聲來,但她很快地停住,搖搖頭説:“上帝懲罰我們,因為我們以為我們的好運是理所當然的,我們一定不能忘記這個教訓。”
回家變得不再輕鬆了。在隔離的那段時間裏,我有幾個星期天沒有回家,再度回去之後,家卻變成一個陌生的地方。我開始忘記母親把東西收在哪、火爐邊排列的瓷磚長什麼樣子、每天不同時間的陽光是如何照進屋子裏的。才幾個月,比起我自己家裏,我反而能更清晰地描述天主教區的房子。
尤其對法蘭,回家更是一件困難的事。在工廠裏辛苦地度過漫長的日夜後,他想要的是嬉鬧和開懷大笑,或者至少是好好睡一覺。我想我好言好語哄騙他回去,是希望能把我們家再結合起來,然而那是不可能的,自從父親出事後,我們家就再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