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看過一幅畫是怎麼起頭的,我以為那就是把你所看到的東西,用你所看到的顏色畫下來。 他教了我。 《麵包師的女兒》這幅畫,他一開始先在白色的畫布上涂一層淡灰色,然後用紅褐色的顏料在女孩、桌子、水罐、窗戶和地圖所在的地方標上許多記號。接下來我以為他會開始畫他看到的東西——女孩的臉、藍色的裙子、黃和黑的緊身上衣、褐色的地圖、銀色的水罐及水盆、白色的墻壁。相反的,他涂上一片片色塊——在她裙子的地方涂上黑色、她的緊身上衣及墻上地圖的位置涂上赭色、水盆和擺在裏面的水罐所在之處涂上紅色、墻壁則涂上另一塊灰色。這些顏色都不對,都不是那樣東西原本的顏色。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在這些我稱為錯誤的顏色上。 有時候女孩會來,花上好幾個小時站在那裏,可是當我第二天看畫的時候,卻沒看到任何的增加或刪減。無論我研究多久,畫布上就只是一片一片什麼都不是的顏色。我之所以明白它們代表什麼,只是因為我親自清理過這些物品,而且看過女孩穿的衣服,有一天我瞥見她在大房間裏換上卡薩琳娜的黃黑色緊身上衣。 每天早上我不情願地擺出他所吩咐的顏料。有一次我擅自擺出了藍色,第二次我再這麼做時,他對我説:“不要群青,葛麗葉,只要我説的顏色。我沒有吩咐你,為什麼要把它擺出來?”他的語氣不大高興。 “先生,對不起。只是——”我深吸一口氣,“她穿著藍裙子,我想您可能會需要,不會就讓它是黑的。” “我需要的時候會告訴你。” 我點點頭,轉過身去擦雕著獅頭的椅子。我的胸口隱隱作痛,我不希望他對我生氣。 他打開中間的窗戶,讓寒冷的空氣灌進屋內。 “過來,葛麗葉。” 我把抹布擱在窗臺,然後走向他。 “看看窗外。” 我看出去,外頭微微有風,天上的雲消失在新教教堂的尖塔之後。 “雲是什麼顏色的?” “白色啊,先生。” 他微微揚起眉毛。“是嗎?” 我望著它們。“有點灰灰的,可能要下雪了。” “噢,葛麗葉,你的程度不只是這樣而已,想想你的蔬菜。” “我的蔬菜?” 他偏了偏頭,我又惹惱他了,我的下顎僵硬起來。 “想想你是怎麼把白色的分開,你的蕪菁和洋蔥——它們是同樣的白色嗎?” 突然間我懂了。“不是,蕪菁裏面有點綠色,洋蔥有點黃色。” “一點也不錯,現在你看雲裏面有什麼顏色?” “有一點藍色,”我仔細看了幾分鐘之後,回答説,“而且——也有黃色。還有一點綠!”我興奮起來,伸手去指。雖然我這輩子不知道看過多少雲,但此時卻仿佛第一次見到它們。 他微笑了。“雖然大家都説雲是白的,但你會發現裏面幾乎沒有純白色。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還不需要用藍色了嗎?” “我明白了,先生。”我並不完全了解,但我不想承認,我覺得我大概懂了。 等到最後,他開始在錯誤的顏色上加別的顏色時,我才明白他的意思。他在女孩的裙子上涂上淺藍,讓它變成一件透著黑色陰影的藍裙子,在桌子陰影下的部分比較深,越靠近窗戶顏色越淺。墻壁的區域他加了黃赭色,隱隱可見覆在下面的灰色。墻壁明亮了起來,但不是白色。我發現當光線照在墻上時,墻並不是白的,而有各種顏色。 水罐與水盆最為複雜——它們變成黃色、褐色、綠色和藍色。它們映照出地毯的花紋、女孩的緊身上衣,以及垂挂在椅背上的藍布——完全不是它們原本的銀色。然而它們看起來卻非常真實,就像一個水罐和水盆應有的樣子。 從此以後,我無法停止觀看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