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彼特並沒有每個星期都到我們的教堂來,然而他來的次數頻繁到讓我每個星期天都變得很緊張,不時拉平已經很整齊的裙子,緊抿著嘴坐在教堂長椅中。 “他來了嗎?他在這裡嗎?”父親每個星期天都會問,一邊朝四處轉頭。 我讓母親來回答。“對,”她會説,“他在這裡。”或是“沒有,他還沒來。” 彼特總是先問候我父母,然後才向我打招呼,剛開始他們跟他在一起時很不自在,然而彼特很輕鬆地跟他們閒聊,無視于他們尷尬的反應以及長久的沉默。在他父親的攤子上每天接觸那麼多人,他很清楚怎麼跟他們談話。幾個星期天過後,我父母越來越習慣他,父親第一次被彼特的話逗笑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馬上皺起眉頭,直到彼特又説了別的事情,讓他再度開懷而笑。 他們談完天之後,總有一段時間,我父母會退到後面,讓我們兩人獨處。彼特很明智地讓他們決定時機,最初幾次甚至根本沒有這種機會,然後有一個星期天,母親故意拉著父親的手臂,説:“我們去那邊跟牧師説説話。” 有好幾個星期天,我都很害怕遇到那一刻,直到後來,我慢慢地習慣在虎視眈眈的眾人面前獨自與他在一起。彼特偶爾會溫和地開我玩笑,但他更常問我平常做了些什麼,或告訴我他在肉市聽到的故事,有時他也會描述牲畜市場的拍賣過程。然而有時候我會説不出話來,或是態度尖銳,或者心不在焉,但他始終都非常容忍。 他從沒問過我主人的事,我也從沒告訴他我在製作顏料。我很高興他沒有問。 在那些星期天的約會中,我常常感到很困惑,當我應該在聽彼特説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腦中想著我的主人。 五月的一個星期天,那時我在奧蘭迪克的屋子裏工作已經快滿一年了,就在母親和父親離開,讓我們獨處之前,母親對彼特説:“下星期天禮拜結束後,要不要到我們家一起吃飯?” 我睜大眼望著她,彼特微微一笑。“好,我去。” 他接下去説的話我幾乎沒聽見。我得咬住嘴唇,以免自己大叫出聲,他好不容易走了,我和父母回到家。“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們要邀請彼特?”我不悅地嘀咕。 母親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也該是時候了。”她只這麼説。 她沒説錯——我們若不邀請他到家裏來,是很沒禮貌的。我以前沒跟男人玩過這樣的遊戲,但我看過別人是怎麼進行的。如果彼特是認真的,那麼我父母就必須認真對待他。 我也很清楚邀他來訪,對他們會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我父母現在一無所有,儘管有我的薪資和母親為別人紡羊毛的一點外快,他們連自己都快喂不飽了,更別説要多喂一張嘴——而且是肉販的一張嘴。我實在幫不了他們,我不能從坦妮基的廚房裏偷點什麼,比如一些木柴、洋蔥或麵包。那個星期他們會省吃一點,少生一些火,只是為了設法喂飽他。 不過他們還是堅持要他來。雖然他們沒對我説,但他們心裏一定想著現在喂飽他,就等於填飽未來我們的肚子。肉販的太太,以及她的父母,一定吃得很好。現在餓一點,到最後會換來吃撐的肚子。 等後來彼特開始定期拜訪我家時,他會送他們一些肉當禮物,讓母親星期天有材料煮。然而第一個星期的晚餐,她很聰明地沒有煮肉給肉販的兒子吃,因為從肉的好壞,他可以精確地判斷出他們多麼窮困。相反的,她燉了一鍋魚,裏面甚至還加了蝦子和龍蝦,她究竟是怎麼買得起這些材料的,她始終不告訴我。 我們寒酸的房子在她的刻意打理下變得明亮起來。她拿出一些剩下來還沒有賣掉的、父親最好的瓷磚,把它們擦亮排在墻邊,讓彼特吃飯的時候可以看到。彼特稱讚母親的燉魚,他説得很真誠,母親聽了很高興,她紅著臉微笑,然後又多給了他一些。之後彼特和我父親談起他的瓷磚,他形容每一塊上面的圖畫,直到父親想起來,接下去幫他説完。
“葛麗葉有最好的一塊,”他們談完屋裏所有的瓷磚後,他説,“上面畫的是她和弟弟。” “我很想看看。”彼特喃喃地説。 我凝望著放在我腿上的乾裂雙手,吞了口口水,我還沒告訴他們可妮莉亞打破了我的瓷磚。 彼特要走的時候,母親低聲吩咐我送他到路口。我走在他身旁,雖然那天下著雨,路上沒有什麼人,但我知道我們的鄰居都在看。我覺得仿佛被我的父母推到路上,仿佛他們達成了一項交易,把我送到一個男人的手裏。至少他是個好人,我心想,就算他的手永遠不夠乾淨。 接近瑞耶佛運河的地方,有一條小巷,彼特引我進去,他的手放在我的後腰。小時候我們玩遊戲,阿格妮絲總喜歡躲在那裏。我貼墻而立,讓彼特吻我。他急躁地咬破了我的嘴唇,我沒有叫出聲!我舔掉微鹹的鮮血,越過他的肩膀直視著對面的潮濕磚墻,他的身體用力壓上我。一滴雨水掉進我的眼睛。 我不會讓他一次就得到所有想要的。過了一會兒彼特起身退後,他伸出一隻手要碰我的頭,我扭頭躲開。 “你喜歡戴著頭巾,對不對?”他説。 “我不是有錢到可以做頭髮,讓我不需要戴頭巾,”我馬上介面,“而且我也不是一個——”我沒有説完。我不需要告訴他,另一種什麼樣的女人才會當眾展示她的頭髮。 “可是你的頭巾把你的頭髮都蓋住了,為什麼?大部分的女人都會露出一點來。” 我沒有回答。 “你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的?” “褐色的。” “深褐色還是淺褐色?” “深褐色。” 彼特微笑,仿佛他在跟一個小孩子玩遊戲。“直的還是鬈的?” “都是,也都不是。”我模棱兩可地回答。 “長還是短?” 我遲疑了一下,“到肩膀下面。” 他繼續對我微笑,然後又吻了我一次,才轉身走向市集廣場。 我之所以遲疑,是因為我不想説謊,但也不想讓他知道。我有一頭長而*的頭髮,拿下頭巾後它們看起來像屬於另一個葛麗葉——一個會和男人單獨站在暗巷的葛麗葉、一個不是這麼安靜乖巧而乾淨的葛麗葉。這個葛麗葉就像那些敢展示頭髮的女人一樣,這就是我始終把我的頭髮嚴密地藏起的原因——不讓那一個葛麗葉露出任何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