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成了《麵包師的女兒》這幅畫。這一次我事前就有察覺,因為他沒有再吩咐我研磨及清洗顏料。現在他很少用到顏料,也沒有在最後做什麼突然的改變,像戴著珍珠項鍊的女人那幅畫一樣。要改的他之前都已經改了,他拿掉畫中的一張椅子,移動墻上的地圖。這些改變並沒有讓我感到那麼驚訝,因為我有機會自己好好思考一番,知道他的改動使畫變得更好。 他又向凡李維歐借來暗箱,最後一次觀看所畫的場景。暗箱架好了後,他讓我也過來看。雖然我依舊不懂那是怎麼辦到的,但我漸漸喜歡起畫在暗箱裏的小小的、左右顛倒的房間景象。平凡的物品看起來顏色變得很濃稠——桌布是深紅色、墻上的地圖是透亮的棕色,像是舉在陽光下的一杯麥酒。我不明白暗箱如何協助他作畫,但我逐漸變得有點像瑪莉亞·辛——如果這讓他畫得更好,那我就不去懷疑。 不過,他畫得並沒有更快,他花了五個月的時間畫執水壺的女孩。我常常擔心瑪莉亞·辛會提醒我,説我沒有幫助他畫得快些,然後叫我打包東西離開。 她沒有。她知道那一個冬天他在公會和米傑倫非常忙碌。也許她決定等久一點,看看到了夏天情形會不會改善。或者也許是她太喜歡那幅畫了,因此實在無法去責備他。 “這麼好的一幅畫,只放在麵包師傅那裏實在太可惜了。”她有一天説,“如果把它賣給凡路易文,我們一定可以拿更多錢。”很明顯,雖然作畫的是他,負責談生意的人則是她。 麵包師對畫也相當滿意。他來看畫的那一天,和幾個月前凡路易文夫婦來賞畫的正式拜訪很不一樣,麵包師傅把他一整家人都帶來了,包括好幾個小孩和一兩個姐妹。他是個爽朗的人,一張臉被烤爐的熱氣烤得始終紅彤彤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像剛從麵粉堆裏爬出來。他不喝瑪莉亞·辛準備的葡萄酒,反而寧願要一杯麥酒。他喜歡小孩,堅持讓四個女孩和約翰到畫室裏,她們也很喜歡他——他每次來訪總會帶一片貝殼給她們增加收藏。這次他帶了一顆和我手掌一樣大小的海螺,白色的貝殼混雜著淡黃色的斑紋,外表粗糙多刺,裏面則是粉紅與橘色的光滑表面。女孩們很開心,跑去找她們其他的貝殼,然後拿上樓和麵包師傅的小孩一起在儲藏室裏玩,我和坦妮基則在畫室裏招待賓客。 麵包師傅大聲告訴眾人,他很滿意這幅畫。“我女兒看起來很漂亮,這對我就夠了。”他説。 他走了後,瑪莉亞·辛哀嘆這麼一幅好畫被隨便欣賞,她覺得他沒有像凡路易文那樣仔細研究,麥酒讓他昏頭昏腦,他周圍嘈雜的小孩子更使他無法靜下來觀看。我不同意,雖然我沒有説。對我而言,麵包師傅所説的是他對這幅畫作的真誠反應,凡路易文擺出鑒賞家的姿態來看一幅畫,滿口甜言蜜語、滿臉高深莫測,他顯然是要裝給別人看,然而麵包師傅只是單純地説出自己的想法。 我查看了一下儲藏室裏的小孩們,他們散坐在地板上翻揀貝殼,弄得到處都是沙子。放在那裏的櫃子、書、盤子以及坐墊絲毫引不起他們的興趣。 可妮莉亞正爬下通往閣樓的樓梯,在最後還剩三級階梯的時候,她縱身一躍,踏上地面後,她勝利地大叫。她看了我一眼,眼裏有某種挑戰的意味。麵包師的一個年紀跟愛莉蒂差不多的兒子,爬上幾級樓梯然後往下跳,接著愛莉蒂也來試試看,然後是另一個小孩,又是一個。 我始終不明白可妮莉亞到底用什麼辦法溜進閣樓,偷走染紅我圍裙的茜草根顏料。她天生就狡猾,會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溜。她偷東西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他或瑪莉亞·辛,我不確定他們會不會相信。相反的,我只能在我和他都離開的時候小心地把顏料鎖起來。 此時看著她伸展四肢躺在瑪提格身邊,我沒有對她説什麼。不過當晚我檢查自己的物品,每件東西都在原處——我的破瓷磚、我的玳瑁梳子、我的祈禱書、我的繡花手帕、我的領巾、我的襯衣、我的圍裙及帽子。我數了數,把它們整理了一下,然後重新折起來。 接著我檢查顏料,只是想確認一下。它們也同樣排列得很整齊,而且櫥櫃看起來並不像被人搗過亂的樣子。 也許她終究只是個孩子,爬上樓梯再跳下來,只是想玩遊戲而不是搗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