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長汀短記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7 10:23:36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到閩西,訪問了龍岩、後田、才溪、古田等許多紅軍根據地,繼續向長汀前進。

人們説長汀是紅軍的故鄉,我惦記長汀,先是緣于瞿秋白在那裏被捕,就義。我在長汀平凡的大街上慢慢蹓跶,尋找本地特色,但都是引不起興趣的店舖。偶然,見院墻裏高聳兩棵濃黑茂密的大樹,走近院門口,挂著牌:博物院。正好先進去看看文化古物,但時值中午,尚不開館,從玻璃窗外窺視室內陳列,全部是當年紅軍的戰鬥史績,這裡其實是紅軍革命博物院。於是先欣賞那兩棵大柏樹,碩大,端莊,蔭濃,無繁瑣枝杈,氣概非凡;近視,樹身上釘有小牌:唐雙柏。繞樹一週,人愈小,樹愈大。東廊墻上鑲有清道光四年的銘記,才知此乃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漂陽消夏錄》中所記載的那兩棵唐柏。紀曉嵐來此何事?他是來任主考官的,此處原是明、清兩代的汀州試院。試院規模依然可見,中央大廳大概是置案的試場,如今則是福建省工農*政權的紀念堂了。1932年,福建省工農兵第一次代表大會在此召開,大堂正中懸挂著宣佈成立福建省蘇維埃政府的橫標,柱子上張貼著已殘破的革命標語,張鼎丞主席的辦公室也依然保持原狀。瞿秋白的囚室也就在這裡。囚室原是兩間廂房,面積不大,有地板、木板墻面和雅致的門窗,窗外高高的白圍墻圍出玲瓏小院,有門通入院內。院墻一角斜臥著一株蒼勁茂密的石榴樹,曾是瞿秋白的伴侶和見證人,很易令人想起三味書屋墻邊的那株臘梅。外室空空,懸一張瞿秋白的相片,這裡是提審、談話之處;內室一木床,床上鋪一白色床單及一條薄而舊但折疊整齊的綠色棉被,就如一個士兵的簡單鋪蓋。囚室是當時國民黨師部的心臟,國民黨給予瞿秋白較寬厚的條件,竭力爭取被囚者的受降,每飯葷素齊備,有湯。除床外,一桌一椅,桌上有墨硯、筆和刻印章的刀。《多餘的話》及致魯迅、郭沫若的信均在這桌上寫出,信是由給他看病的醫生偷帶出去的。今天室內已收拾得太乾淨,連煙蒂也沒有,我想當時煙蒂一定特別多。瞿秋白從這囚室到城外刑場有兩華里,是自己步行去的,手裏捏著煙卷。我們到達他就義處,見已新建了高高的瞿秋白烈士紀念碑,到處都能見到的那種千篇一律的碑。獻完花圈,想問他從容就義的具體地點,不遠,就在石碑下近旁,有一小塊小牌標明就義處,圍繞著木牌開著稀稀落落的花朵。人們想瞻仰就義前的瞿秋白的形象當然不可能了。但瞿秋白的形象將在造型藝術裏再生吧,銅鑄的烈士將永遠站立在自己流血的土地上,便服蔽體,姿態自若(有照片為證),不必裝出雄赳赳的好漢模式來。

離開瞿秋白,參觀福音醫院,醫院是利用民房建立的,乾乾淨淨,冷冷清清,不再看病,早已是紀念革命的舊址了。福音醫院原由英國教會在1904年開辦,當時有醫生,護士20余人,病床30余張,設有內科、外科、婦産科、化驗室和手術室,麻雀雖小,肝膽俱全。傅連暲就是在這個醫院裏從實踐中培養出來的名醫。“五卅”運動時英國教會人士先後回國,傅連暲主持院務。南昌起義部隊經過長汀,醫院為部隊醫治了三百多名傷病員,毛澤東和中央其他領導同志曾先後在這裡治過病,陳賡在這裡動過手術,賀子珍曾在這裡分娩……傅連暲建議將福音醫院改名中央紅色醫院,毛澤東認為不必,用福音醫院之名到上海買藥方便,且上海匯豐銀行尚有福音醫院的存款。直到1933年遷到瑞金,才正式改編為中央紅色醫院。

出了醫院,不遠處的古城樓吸引遊人,據説是明代遺跡。人們領我爬上古城墻,城垛早拆光了,墻上住有百姓家,須穿過幾家門庭,左拐右轉,才尋到城樓的小小入口,再找人來開鎖入門。裏面頗寬大,但滿目破墻敗絮,已是彈棉花的工作房了。嚮導同志似乎感到歉意,又領我到另一城樓參觀。城南寶珠門係唐代古城門,清道光年間作了修建,分內外兩重城門,中間有養馬槽,有些特殊。城樓上慈濟閣是有些華麗感的小廟,看來香火還盛,靠墻堆著許多跪拜用的圓墊子。幾個尼姑和和氣氣地迎客,獻茶。她們大都靠兒女供給生活費,到這古城樓上共度集體晚年,頗有點像變相的養老院生活。能幹的還正在替人裁剪衣裳,補助收入。唐寅曾經閒來寫幅丹青賣,不使人間造孽錢。尼姑寫不了丹青,裁件花衫換口糧,也該是心安理得的寧靜生活吧!

從城樓俯視、遠眺,總愛尋那曲曲彎彎或參差錯落的老街與舊宅,但老街與舊宅畢竟愈來愈少見了,而新屋新樓處處在冒尖,大有雨後春筍的長勢。新樓當然比舊房舒適,都説新房漂亮,這漂亮的含義,其實是著重與“舊”相對照的“新”,似乎並未意識到審美問題。江蘇、浙江、四川、新疆、深圳……全國各地的鄉鎮與農村,都蓋了不少公房和私宅,這些房屋樣式與福建的新房又有多大差異呢,實在是彼此彼此,都似曾相識。當地同志要我在紀念冊上留言,我不經思索落筆了:新建設,古戰場,閩西風光。寫完一想,新建設日益普及,則閩西風光便將消失了。房子蓋成後將歷時一二百年,一二百年間中國各地的城鄉該不會都成為一統面貌,而讓人們去懷念江南拱橋、浙江民居、四川吊腳樓及屋脊尖翹的閩西風光吧!建築師們可能更關心長城飯店及京倫飯店等等對北京市容的影響,而重視中華大地上無數鄉鎮建築特色的消失恐怕比大城市面貌的討論更有深遠意義。如果哪一省,哪一地區,或哪一鄉鎮農村的新房既是現代的,又保留了傳統和地區特色,寓審美于實用,或寓實用於審美,這將是應引起全國或國際重視的創舉,或許正是貝聿銘設計香山飯店時的心願吧!那些古老的大宅很美,屬高水準建築藝術,建宅主人大都有文化,有錢,用錢買能工巧匠,物質文明裏融有精神文明。今天的新房呢,不少漂亮而庸俗,至少是單調。須知:文化戶比萬元戶難産得多了!

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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