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到閩西訪問,省、地、縣、鄉各部門的座談會上,清一色都以“可樂”招待,只一次,在才溪鄉,以當地出産的烏梅茶待客,味道好極了!我偏愛烏梅茶,但決不認為引進可樂是崇洋,應研究可樂的發跡史,其科學性,包括其包裝。烏梅茶就打不進美國的城鄉嗎?我不信。 我同意水天中同志的意見,他將油畫技法比之語言,認為並非必須學像字正腔圓的京腔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波提切利、拉菲爾、特拉克洛亞、馬蒂斯、波洛克……到底誰的字正腔圓?范寬北調,八大山人南腔,南、北中國人都愛,東、西外國人也愛,一定會愛。 有人説目前一方面是文藝大繁榮,另一方面是群眾很少看到喜愛的作品,“曲低和寡”,值得作者們深思。我十分同意這樣坦率的意見,雖然油畫確是有了明顯的發展,特別從數量和多樣性方面看,可説是空前的,但同時也出現了歪歪斜斜的傾向,福兮禍所伏。洋的有好的,洋的不一定都好。就目前情況,開放首先是開放了“洋”,這是新的營養,新的借鑒和啟示。但有些年輕人一味信賴於洋,在還未達到品酒水準之前先就陶醉了。勞森柏是當今國際性的名畫家,帕瓦羅蒂是當今國際性的名歌唱家,兩人都有很高的造詣,不久前他們曾先後來我國展出或演唱,影響和反應是大有差異的,其間有許多問題值得我們深思。 開放的春風吹拂祖國大地,新綠遍野,細看,也並非都是鮮花。李逵有真假,魚龍相混雜。就畫而言,也得作具體分析。最近我看了湖南青年美展,感到其中不少作品是動情的,作者們徵求我的意見,我憑直覺留言:“有脈搏、有血色、有泥土氣息,因為我看過太多蒼白的作品”。我確乎看過太多蒼白的作品,作者本人也許認為模倣了抽象等手法便屬新派,請我看,我對裝腔作勢或鸚鵡學舌的東西不感興趣,要求看看其“大轉變”前的作品,原來水準很低。底肥不足,拔掉舊根換插新枝,尚未成活,恐怕根本成活不了。但有些人很有想法,大談其新觀念,説觀念如何如何改變了,唯恐缺乏新觀念的老腦筋理解不了新藝術。新觀念、新意識很可貴,將啟示新藝術的誕生,但決不等於新藝術品。有人提出符號藝術,符號有傳遞作用,或特定條件下的特定價值。電碼就十分重要,但將電碼作藝術欣賞的時代不知何時到來。定有人反對將電碼比之藝術符號,這比方也並不確切,但“藝術符號”交流和傳遞的途徑遠遠比電碼更狹窄。我尊重提倡新觀念,但卻不喜歡在藝術中標榜主義、生造主義。印象主義、野獸主義都是被人罵出來的代號。有人從勃拉克的一幅南方風景畫上看到許多呈立體塊狀(Cube)的房屋,評説太多“立體”,於是誕生了立體主義(Cubi*e)之名。作者先有感,忠於所感而造型,刻意創作出高水準的作品來,別人或後人分析其藝術實質,以××主義或××思潮為之概括分類,那是後語。自然,西方不少人先打出××主義的宣言,駭人聽聞,強人所聞,為自己開道,但開的未必是藝術之道。 我以前在教學中常引用法國的一句諺語:“如果青年人知道,如果老年人能夠……”因為當時年輕同學精力充沛,刻苦鑽研,基本功紮實,但對西方現代藝術及造型規律無知。開放後情況大變,青年人對西方現代藝術如饑如渴,他們將近現代的流派、主義、作家背得嫺熟,連二三流的、早過時淘汰了的也都熟記無誤,我這教師在這方面不如他們有知識。但遺憾的是他們的基本功太差了,力不從心,看其作品,不行。基本功不保證通進藝術殿堂,但進入藝術殿堂卻必經基本功之橋梁。我現在考慮要將法國那句諺語顛倒過來:“如果青年人能夠,如果老年人知道……” 1978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