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了科舉甜頭的古代讀書人鼓勵讀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今天,處處黃金屋,濟濟顏如玉,卻都不是靠讀書而得,讀書無用,反誤了爭奪黃金屋的光陰。秦始皇恐讀書人造反,於是焚書坑儒,他錯了,結果: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 坐冷板凳的人少了,認真讀書的人少了,但垃圾書大量涌入市場,有了錢,什麼人都想出版一本自己的“書”,出版社的倉庫擠垮了,垃圾回收站將成為新興企業。 回憶自己對讀書的因緣,小學時代,除了“長江長,黃河黃,汩汩滔滔,浩浩蕩蕩。”之類的課本內容外,課外癡迷于《七俠五義》《封神榜》《水滸》《三國演義》,主要是看情節的變化和離奇,稍後看《聊齋》《紅樓夢》,但我對《紅樓夢》並不入神,尤其覺得賈寶玉這個人物不男不女,是虛構的,既非英雄,亦無才氣,還不如呂洞賓更吸引人。 到初中,我接觸到魯迅的著作《傷逝》《孔乙己》《阿Q正傳》《秋夜》,人世間的真實像一把劍深深刺入了我的心臟,我動心了,體會了文學的力量,通過文學進入了人世間,辨其美醜。同時更深深愛上語言之美。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悽慘慘慼慼”,文字、語言的巧妙構成,揭示了作者心靈悲歡悽愴,我品味了韻之美、節律之美,這先就潛伏了我日後投身藝海的根苗。至少,除了學校課業之外,讀書,尤其是文學類書籍,是我青年時代的主要娛樂,是我缺乏營養時代的主要心靈滋養。 從事了藝術,是手藝人,精力時間大都被雙手吃掉,讀書少了。但我立志想去法國留學,便抽時間學法文,藝專畢業後更全力攻法文。我讀法文很苦,尤其在抗戰時期的重慶,條件差,資料少,到舊書攤買來不少破舊了的法文小説,並買來凡能找到的翻譯本,一手不離辭典,一手指著法語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讀,讀不明白處便找譯本參照,遺憾有些譯本並不正確。就這樣讀了四年,朝朝暮暮不放鬆。我為功利目的而學法文,卻在法文原著中明悟了19世紀的西方社會,感到偉大作家們觀察之深刻與表達之貼切,其感情之深度絕不是我表面所見大鬍子高鼻梁的粗糙洋人。讀其著作,才能深深了解其內心,人間的世態人情。小仲馬、莫泊桑、雨果、福樓拜、拉馬丁、梵谷、塞尚、李清照、石濤……我們無緣與他們相識,我們卻在其作品中真真認識了人類的精英。 寫作方式、作畫方式都在變,什麼方式都在變,而技與藝,時乖千里,藝是感情,我不信複製的感情,不信感情能複製。黃金屋,顏如玉,換不到真情。 載《北京晚報》2007年1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