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紅于二月花”,人們都愛看秋色,北京的香山,南京的棲霞山,長沙的岳麓山,蘇州的天平山……祖國各地,猶如世界各地,總有聞名或不聞名的供人們欣賞的秋景。
提起秋色,腦子裏首先浮起紅樹、黃葉、藍天、白雲……畫家和攝影師們不辭辛勞跋涉,竭力想表達那瑰麗絢爛的壯觀和勝似春光的詩境!然而事情並不如此簡單,有勇無謀的猛撲未必能捕捉住大自然的美感。我們經常見到描寫秋色的大量照片和圖畫,火辣辣的成堆的紅黃色,或紅黃藍綠雜色成群,像刺耳的噪音,毫無美感。我自己,就一次一次遭到這種失敗的教訓,直到如今。痛定思痛,想分析解剖秋色美的組成條件,感到至少有三個方面:色、形與情。
先談色。本來綠樹成蔭,忽然變成滿目紅浪,乍看新鮮,有些奇,但不過綠外套換了紅外套,説不上誰比誰更美。秋色迷人,主要由於色彩的斑斕,往往由於不同色彩間明度與面積大小的對比。陸游詩:“紅樹間疏黃。”寥寥五個字寫出了濃酣的紅色與星星點點的黃色之間的“量”的對比美。此外,鮮明的紅黃色之美感是依賴了灰調的襯托。觀察葦塘秋色之美,那成片的金黃色葦葉之顯得光輝,全靠疏密遍佈的銀色的朵朵蘆花,及透明灰調的水裏倒影的相映。否則,一味單調的黃色豈能逗人喜愛!一隻灰色的野禽棲憩在濃淡有致的黃葉林中(指一幅攝影作品),間以少量的紅葉,組成了和諧的色調,其中有白斑的羽毛的成團灰色塊與樹枝粗細橫斜的灰、黑線的合奏是劇中主演。秋,許多樹葉枯萎或半枯萎了,透露出交錯的幹枝或背景山石,更由於遠近層次等等因素,組成了變化豐富的中間色調,在這微妙的中間色調上,綴以胭脂、鮮黃、朱紅、黛綠……這些色塊色點便顯得像珠寶一樣珍貴。這個尋常的色彩道理卻是秋色美的奧秘,畫家林風眠的《秋艷》常織黃紅于濃郁的墨彩之中。
其次談形。正由於樹葉飄散,幹枝逐漸顯露,像脫去棉衣,顯出了形體之美,宋人畫寒林秋思,其形象主體是寒林。秋色迷人,勿因好色而神魂顛倒,畫面的形體結構應始終是主導。人們喜歡早春。早春,新芽微吐,柳如煙,半遮半蓋而不掩身段之多姿,景物重疊格外顯得層次豐富。所以從形式結構角度看,早春和晚秋之美是異曲同工。
更重要的是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談到一切寫景都是寫情。他談的是文學,當然也適用於攝影,都是人情的表現。照相機是機器,它只能客觀地反映景色,但它被有情人掌握,同樣是被利用來表達作者的感受與感情的。我見過一張表現竹林裏破土而出的一棵春筍的攝影作品,很喜愛。本期《中國攝影》發表的《霜葉紅似火》等表現秋林的作品,意境與之有些近似,都明顯地表達了作者的感受。還有上面提到的那幅林中野禽,畫面中都有主角,有魂,不是滿臺演員的雜亂場景(非指畫面人物不能多),不是沒有演員的空洞布景(與有無人物無關)。我們見得最多的還是那些近景、中景、遠景搭配成套的畫面,就像懶於走路的人在高山公路邊遠遠一望所見的景色。昆蟲、蝴蝶,它們在林中所見的景象千變萬化,將照相機藏在它們的眼睛裏所攝取的畫面定是十分新穎的世界!入山秋遊的人們,往往喜歡折來一枝猩紅的霜葉,透著陽光,細睹那葉脈,像是鮮血在通身血管裏奔騰。我想在這一葉中表現強勁的秋色,當絕不同於“一葉知秋”的哀愁!
人們天天吃糧食,雖吃不厭,但也總喜歡經常換換新鮮口味,而對精神的糧食則更要求日新月異,對彈不完的老調是十分煩膩的。年年有春秋,年年寫出有新意的春秋是我們文藝工作者滿足人們要求的至高任務!
1982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