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
關良老師極和藹,我作為學生向他索畫,説我從小不喜歡猴子,除了孫悟空,畫什麼都好,他就給我畫了扈三娘,毫不介意學生的無禮。關良畫的孫悟空已是藝術形象,具藝術美,但我就是不要猴子。我覺得猴子丑,那一雙擠得很近的圓眼,那向前凸出的長長的臉和嘴,雖機靈,但賊頭鬼腦的,不正經,我感到衣冠沐猴罵得痛快。
今年猴年,報刊、雜誌、賀卡、玩具……大量的猴子不斷投入我家,不少是藝術加工的新穎作品,但畢竟都是猴子。今年,是猴子的輝煌之年,但是,幸而,猴們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輝煌。如果知道了,那麼鼠年鼠們又將怎樣倡狂呢!我無意探求十二生肖的起源及其文化背景,但奇怪為何又有屬豬屬蛇之類太不理想的選擇,令屬蛇者往往自稱屬小龍,生肖不過是人的遊戲,文化也多半起源於遊戲,遊戲豐富生活的單調。但遊戲並非青一色的歡樂,也反映恐懼,本命年不吉祥,要用紅腰帶驅邪,我在自己兩度本命年裏都遭到明顯的華蓋運,似乎該刮目看待民俗民謠,跟大家走,盲目地走,這是心態的晚年吧!
行動藝術
多年前,聽説國外一位行動藝術家做了一件作品:他用鋸子入河橫走一趟,便算鋸斷了河流,他以行動對抗“抽刀斷水水更流”,顯得可笑。但春節就是鋸斷時間長河的行動和標誌。歲暮臘月,時間停流吧,讓遠行人統統回歸故園,老家。歲月倒流,兄弟姐妹都如兒時般團聚到老父母身邊。在交通不便的農業社會,春節呼喚在天涯的斷腸人,大地上撒滿了奔向故里的遊子們的歡欣與艱辛,譜寫了無盡的感人故事。社會飛速進步,物質的發展影響人們的感情素質,但中華民族的春節卻與世長存,且越來越繁榮。感情素質確乎在變,而新的繁榮源於人們對享樂的企求。不用煮福禮,祥林嫂失業了,有條件之家都到賓館團聚吃年夜飯,到遠地或域外旅遊度假。春節令車站、機場、碼頭、商店泛起洪流,無疑這是一次極大的行動,最權威的行動藝術。我説行動藝術,因這巨大的行動的始創者是感情,是感情慾截斷時間之長河。
長壽
宋美齡活了104歲,她活108或98歲,其實都一樣。人類爭取活150歲,那是將來的事,今天只有今天的壽數。有位法國婦女活到一百幾十歲,據説她是世界上最長壽者,記者們採訪她,請教養生之道,她答:人千萬別活那麼久。春節祝賀長壽是春節的標誌,其反面的真實是又短壽一年。去歲在《北京文學》讀到曲蘭的《老年悲歌》,是一篇感人的報告文學,報告了今日人間的真實,老年的無奈。步入老年的人們的無奈是所有人們的無奈,因一個一個都在跌入老年的滑坡上,誰也不能片刻停留。朱自清的首選之作應是《匆匆》。公園裏,陽光溫暖時,老人們都來了,或扶杖緩步,或閒坐,聽他們聊的,大都是病,無須相識,他們是年齡道上的真誠伴侶、知音。坐輪椅的令人同情,更有出不了門,下不了床的,人不知。出不了門的老人在春節給遠地的老友通個電話問好,往往又説不清,因耳朵聽不明白,電話的那頭也説耳朵聽不清,聽不清的耳朵與聽不清的耳朵對話,很累。長壽而永遠健康者鳳毛麟角,老與病總纏得那麼緊,客客氣氣問候幾句,都説很好很好,如深挖,便顯現各式各樣的病。有人説若要長壽,便腦子裏什麼都不想。有一個國民全不動腦子的長壽國嗎?壽長壽短關係不大,要害是活得健康,該重視的是醫學的進步,應呼籲的是予人最基本的權利———安樂死。
2004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