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宣紙戀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6 13:30:54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今年春天,到黃山腳下的涇川山莊參加油畫討論會,在關於油畫吸取外來又走向世界的熱烈討論中,我擠時間去附近烏汐宣紙廠參觀,唸唸于宣紙的故里老家。廠裏人説曾有一位著名的老畫家來廠參觀,到廠後他請齊了廠裏的老師傅們,向他們深深鞠了三個躬,他一生藝術探索中的成、敗、苦、樂往往是同宣紙的性能緊密聯繫著的。

泉水淙淙的偏僻山坳裏的這家宣紙廠,歷史可追溯到宋代末年,如今有七百多個工作人員,年産三百多噸紙。宣紙是水墨畫的溫床。未曾有宣紙,中國水墨畫及書法史將是怎樣的面目呢?農民愛水田,畫家惜宣紙。前幾年宣紙缺貨,傳説是外國人買去作擦食具紙了,不知是真是假,引起了畫家們的感慨與憤怒。廠房四週的山坡上晾滿了稻草,那是宣紙的糧食,須選一米以上的高幹稻草,久久曝曬在陽光下自然漂白。山坳里長滿了野生和人工種植的灌木青檀,青檀皮也是宣紙的主要糧食,亦即凈皮宣紙之皮之由來。草和皮都需經過保存、吸潮、腐爛等等階段,配料的分寸及其複雜性更決定紙的性能,這直接影響到書畫家的胃口和作品的特色。配紙漿及用漉網從漿裏撈紙等一系列的生産過程都是水中作業,工人們雖著深靴,仍都免不了關節炎等等職業病。撈出的紙被積壓成一筐筐白色的糕,也像一箱箱的大塊豆腐,被擠盡水分,就更像豆腐了。從豆腐上靈巧地揭出一片片極薄的半透明濕紙,貼到烘乾墻面上,在揮發著熱蒸氣的雲霧中顯現出潔白平坦的真容。宣紙誕生了,這滋潤、寬暢的處女地真誘人,誘惑畫家和書法家們將大量烏黑的濃墨潑上去,揮毫、賓士,出神入化于濃淡沉浮的宇宙中!黑白之相搏,相咬;濃淡之相競,相滲;偶然性與必然性在棉質的差異中變幻……都是繪畫,都是宣紙這一特殊材料所引發的繪畫特色。

中國畫家溺愛宣紙,控制宣紙性能的技巧便也成了中國繪畫之特色。但過分依賴這種特色便作繭自縛,縮小了繪畫的天地。宣紙的容量有多大?有限也無限。前年美國一位名版畫家到宣紙廠根據自己的要求將多層宣紙積裱起來,創造適應自己作品的特殊效果,那利用和發揮已有材料特色的想法和做法是自然的。用油彩在布上涂畫,這已是西方最正規或常規的繪畫,其他畫在紙上的如水彩或版畫之類,似乎略低一等。畫在宣紙上的水墨畫也被西方視為不如油畫正規。這是一種成見,一種洋習慣勢力。藝術品的高低決定於內涵,不決定於材料的貴賤。比之倫勃朗的油畫,八大山人的水墨畫內涵未必淺,藝術內涵不依賴物象的堆砌,薄薄的半透明的宣紙上滲透著偉大作家的靈魂。但我們也不認為惟宣紙至上。隨著生活的變化,感受的多樣,畫家不斷在更新、豐富自己的手法,尋找適應新手法的新工具和新材料。我戀戀于宣紙,但又常思考宣紙所能開發的深度,在宣紙上能馳聘多遠,從體面塑造及色彩效果等方面著眼,頗羨慕孫悟空尋找到能大能小的理想武器———定海神針。

19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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