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白夜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6 13:29:35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失眠,法語裏這樣説:過了一個白夜。黑夜沉沉,人們酣睡了,失眠者卻依然清醒,腦子裏事事起伏,家事國事天下事,黑夜與白天無別,用“白夜”來表達失眠,真是形神兼備。

“不眠如昨雨瀟瀟”,詩人們易失眠,但真正的失眠決不像詩那樣美。我在學生時代也偶曾失眠,感到奇怪,怎麼會睡不著,但不以為意。在長期的創作生涯中,失眠不時光臨:當畫了一幅特別滿意作品的時候、當作品遇到困難或慘敗的時候、當總沒有靈感的時候……也曾在夢中因出現了解開關鍵的鑰匙而驚醒,立即開燈起床改畫,這一夜就成了名符其實的白夜了。“*”中我病了,病得不輕,連續通宵失眠,吃安眠藥也不頂事了,於是才見到失眠之魔的兇惡面目。永不得休息的神經令人崩潰,什麼也不想幹,討厭任何娛樂,人們勸我種花、養鳥、打太極拳,都反感,何況那年月養不得鳥種不得花。我買了張公共汽車月票,坐在汽車裏臨窗看紛亂的人間,厭惡的人間,聽憑汽車在城裏來來回回轉,我一直不下車,在不斷巡迴的車的旅程中搖晃我那無法靜止的神經的紊亂,我羨慕安息、長眠,人們最終得享永遠的安寧,我祈求安寧!

廢寢忘食是一切創造性工作的正常習慣,甚至是工作中的歡樂,但“廢寢”一朝成了痼疾,太痛苦了。近20年來我的失眠時輕時重,不穩定,而且深知全世界知識分子患失眠的正多,不易治。上帝創造人類就不備一個控制神經的開關,讓那些神經不肯停息的苦命人受盡折磨,只能妄想關閉電燈似的關閉神經之鈕,梵谷就因缺了這樣一個鈕,自殺了。“一桌筵席不如一夜眠席”,這是我家鄉的諺語,奇怪,鄉里人如何也體會到睡眠之重要。我聽過親友、醫生們的勸告:要心靜,不著急,不胡思亂想,睡眠是本能的要求,要相信自己一定能睡著。我珍視這些忠告,然而這些生理的苦惱與疾病卻往往是作品誕生的溫床。心真能靜嗎?水清魚不來,我的心裏似乎從未出現過沒有漣漪的死一樣靜的水面。人生真是各式各樣的,圓臉團團、笑聲哈哈、鼾聲如雷的健康人就不理解失眠的可憐蟲,從未見過白夜裏的千軍萬馬。

靠安定片支援睡眠的人不少,都想戒掉這藥,但似乎成了癮,像戒毒一樣困難。有人勸我吃中藥治本,最近我也請中醫大夫診治,大夫也説首要是調理生活規律,避免感情波動,自然這句句是真理。七老八十的人了,改變長期形成的生活習慣及情緒談何容易,要斬斷與藝術的情緣、恩怨,換一種人生的活法,為時已晚。誤入情緒不得安寧的苦難海洋的人們為數當甚多,他們不能自救,別人似乎也難於救援,他們在白夜中煎熬,從白夜中創造了特異之果。然而白夜是病,病的白夜!

80年代

下一頁偶想
上一頁調色板

列印文章    收 藏    歡迎訪問藝術中國論壇 >>
發表評論
用戶名 密碼

 

短笛 第六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