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聽鄉里人説殺頭，罪犯的頭被一刀砍下來，滿地滾，碰到什麼便死死咬住，十分可怕。我想他們大概也只是傳聞，民國以後都以槍決行刑了，不易見到殺頭。30年代在湘西沅陵，有一次槍決一名土匪，插了標簽先在大街上*，然後到江邊行刑，一大群人追著看，我也擠著跟去看熱鬧，那犯人臉色蒼黃，癱軟了，已只能被拖著走，到江邊被踢跪下，從背後一槍射入胸膛，應聲倒地，吐一口氣，流血而死，毫不精彩，沒見到“20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英雄氣概，圍觀的人們似乎都有點失望。這是我唯一的一次見到槍殺死囚。
後來在歐洲一家博物館見到了斷頭臺，出乎意外的高大，刀斧吊車似的從高處向躺臥著的犯人猛切下來，情況之驚心動魄難以想像，路易十六皇上的頭就是於此被切割掉的，這樣的歷史是不會重演了。我國古代比殺頭更重的死刑有絞刑、淩遲、五馬分屍等等，人們再也見不到那些行刑慘狀。但今天匪徒們殺人的殘酷手段仍不時發生，無奇不有，慘不忍聞。60年代初我在西藏看*集團殘害農奴的罪證，被剝下的人皮張挂在墻上，人的頭顱骨、大腿骨被製成各種器皿。殺人者死，剝人皮者也該被剝皮。武則天的寵臣來俊臣所作的惡罄竹難書，後來被殺，據説仇人們去咬他的屍身，一人一口幾乎將屍體吃光。江青受審宣判時人民都在議論應判她什麼刑，有人開玩笑，説將她放了，讓人民去懲罰她。
基於人道，應免除酷刑，但對革命烈士江姐用竹籤釘入其指甲裏的惡毒兇犯又該報以怎樣的人道呢。近期報道昆明的法院用注射執行死刑，只須三十幾秒到五十幾秒，不及一分鐘，罪犯在注射後毫無痛苦中安然長眠了。從科技角度看，這應是行刑的進步，但這必將大大助長了殺人犯法者的膽量，即使殺人如麻，最後落得一個舒舒服服的歸宿。對複雜的人間社會，如何施以一視同仁的人道主義？像焦裕祿這樣劇痛而求死不得的人民英雄，如何解脫其煎熬，安樂死應及早提到議事日程，而今倒是兇狠的罪犯先享受了安樂死之幸運！1998年
從靈芝説起
為救許仙的命，白素貞千辛萬苦冒著生命危險去峨眉山盜靈芝，只有靈芝才能起死回生。也許，由於回生乏術，人們便設想稀有物靈芝能回生。正因為稀有、難得，人憑此給自己設下一線生機，自己安慰自己。又説燕窩滋補，因燕窩太難得，不能讓人人都能獲得燕窩、獲得滋補。人實在太多了，強有力的少數人必須爭取勝於尋常人的特殊優越條件，因而煉丹的道士獲得了皇上的青睞。老百姓同樣希望長壽，他們也設想出不少難得的但仍有希望弄到的秘方：成對的蟋蟀、經霜三年的蘆根、童子的尿……引申開去，據説人腦能延年，這太恐怖了，至少吃人血饅頭的事是確實有過的。
常有人送來一些延年的補品：人參、鹿茸、靈芝……我雖瘦，卻頑固地不吃任何補品，並對友人説：羊吃草長肉，生命只靠自身的機能，若用補品來退化機能，何苦呢。顯然我的觀點經不起科學一擊，但我決不吃補藥，我將巨大的鹿茸挂起來作裝飾品，欣賞其抽象的形線構成。最近又有人送來一大包靈芝，有十幾二十來枝，並附有如何服法及其效果的長篇介紹，顯然已用人工培養，大批生産了，白素貞當年趕了冤枉路。
最珍貴的補藥是糧食，西太后胃口最好的時候當是逃難途中吃到了窩窩頭時，今天不少人都去“倣膳”吃她吃過的窩窩頭。其實，當年西太后返回宮中又想吃窩窩頭的時候，那千方百計為她製作的窩窩頭已經是偽造品了，今偽造的窩窩頭居然可引來旅遊者，農家真正的窩窩頭卻不為之生氣，人們該學學那樣的風度吧！
有只吃糧食、素食的長壽者，有長期肉食的長壽者，有終生勤勞的長壽者，有永遠閒適的長壽者，因人而異，各樣道路通長壽。西方人少吃糧食多吃肉類，所以，西方人比中國人強，這也許是符合一般規律的，中國人的體格不斷在增強，可能與食物的演進有關。瘋牛病的問題如不解決，西方人將失去主食，但他們不會因之去求救于靈芝、燕窩、鹿茸這些我們的祖傳秘方。千方百計求長壽，歌頌長壽似乎是中國人獨特的傳統觀念。有人採訪美國一位一百二十多歲的長壽婦女，探問她的養生秘方。她答：人不必活得這麼久長！
1998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