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汗與雪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6 11:14:42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久居新加坡的小孫孫回北京探親,他最感快活的事就是晚上蓋棉被睡覺,早晨遲遲不肯起床,貪享被窩裏的溫暖。一年四季只是濕熱的新加坡,出門一身汗,他回家先淋浴,淋去汗水後赤著腳,光著膀子,甚至半身*著在家裏活動。睡覺時,床上是空的,光著身子睡,與被子絕緣了。

下南洋,貧困的中國人早年到新加坡去謀生,那裏荒島野樹,是苦地方。四五十年代間我搭海輪去法國留學,往返均經新加坡,那時也仿佛中國一個小縣城,街頭小販擺開鳳梨、香蕉之類的水果,蒼蠅亂飛。人創造了財富,今日政治修明、經濟繁榮的新加坡被譽為花園城市,映著碧海,綠蔭蓊鬱,新樓參差,繁花似錦,引來全世界的遊客。對抗熱,室內有空調,車裏有空調,人們基本上生活在空調中,天天、月月、年年,永遠生活在空調中,一離開空調便流汗,我在北京一年流的汗大概不及小孫孫一週流的多。晚風習習的海濱是人們投入大自然懷抱的美好場所和時光了,沿海展開許多品嘗美味海鮮的餐廳,進入餐廳,仍落入空調之中。

嚮往溫暖,躲避寒冷,是人之常情。但永遠生活在溫暖裏又是怎樣的滋味呢。蘇軾在海南島感到四時皆是夏,一雨便成秋,諒來他珍惜這點秋涼。一位新加坡畫家到北京,居然畫到了雪,無比興奮。我對他開玩笑:沒有春夏秋冬,便沒有風花雪月,便沒有文學藝術。説出了這句即興的玩笑後,我倒又反思自己誕生於杏花春雨的江南,生活于駿馬秋風的冀北。

50年代北京的雪比現在多得多,街頭路旁的積雪整個冬天融不盡。用煤爐取暖,入冬前忙於添買煙筒,安裝爐子,煙筒往往供不應求,便滿城去尋找。有時送煤的忙不過來,等不及,自己騎車去煤廠拉煤應急。安裝好爐子,便在院裏挖土坑,將葡萄藤下架埋入土裏,以免凍死。妻忙著買白菜儲存,為孩子們換新棉衣,當然也有今天新加坡小孫孫他爸爸的一份,當時他爸爸比他今天還小好幾歲。一切抗寒的準備大致就緒,雪也就真的紛紛颺颺飄來了。穿戴得厚厚的孩子們到門外打雪仗,背著爸爸們用一塊破木板和兩個舊輪子裝置的“冰車”到冰湖上追逐去了。寒冷的冬天包裹了溫暖的家,寒假和春節正都是冰雪的賜予。並且,正因映著披麻戴孝似的白色世界,猩紅的春聯與爆竹才顯其獨特風采。

雪融化的時候,人們又忙於拆爐子,洗刷煙筒,挖出葡萄藤來再上架。玻璃窗上晶瑩的冰紋消失後,青青的柳絲便又飄揚,春天來了,流汗的夏天也就不遠了。映日荷花結成了蓮實,是香山紅葉的驕傲年華了。大自然真的賦予人們這樣美好的四季嗎?是真的,可惜人們難得有輕鬆的心情陶醉於賞心悅目的賜予。偶然翻閱自己的舊作,畫的一幅香山紅葉,畫面寂寥,白皮松環抱風雨亭,亭中點綴著少先隊員們在過隊日。畫的背面,記下了當時作畫的心情:霜葉赤,70年代風雲急;白皮松閒抱風雨亭,人心惶惶遊人絕。兒童有幸入佳境,過隊日,唱福音。

北京冬天的雪逐年減少,氣候較50年前變暖了。天氣在緩慢地遷變,而人間卻急劇地不斷更換,幾度暴風驟雨,終於又見風和日麗,人們祈願美好的春光長駐。樂於生活在冰封世界的企鵝、黑夜才活躍的貓頭鷹、山裏的松鼠、穴居的螞蟻,總戀故土,不願被逐出自己的伊甸園,多汗的伊甸園或多雪的伊甸園。

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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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笛 第六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