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鐘偉從1995年開始油畫創作,於今已是十多年了。這期間他做過多種嘗試,從早期畫棄物到後來畫人物,從象徵變形到場景寫實,曹鐘偉一直在尋找適合自己的題材和方法。在此過程中創作的《電視真幽默》系列,以其對電視文化政治的敏感反應,引起批評界關注並參加了一些重要展覽。但曹鐘偉對於從符號到觀念這樣一種創作思路並不特別認同,他更加看重的是與個人生存經驗與藝術經驗相關連的內心體會,而不是在藝術圈名利場中只有非他性的自我符號化和自我專利化。
曹鐘偉是一位耐得住寂寞的畫家。在四川美院生活得穩重而平靜,交友不多但深入持久,談話雖少但明快清晰,喜歡體育運動,也喜歡划拳喝酒。他是那種外表給人冷峻之感而內心充滿個人體驗的藝術家,始終生活在自己的觀察與思考之中,不太為時尚所惑、為潮流所動。這些年曹鐘偉經歷了很多事,但姐姐的自殺帶給他極大的震動與傷痛。就像當年創作電視系列出於偶然選擇一樣,近年來繪畫也似乎是突然轉入回憶之中。但不同的是,經過多年自我積累與自我訓練,曹鐘偉有能力不再拘泥于某種題材或某種對象,在個人經驗的每一個記憶瞬間,他對社會歷史和人生閱歷的深刻體會已儲存其間。仿佛穿越幽暗、曲折的峽谷,曹鐘偉走到了一片看得見星空的開闊地帶。這種創作靈感的自由應當是每一個藝術家都在期待的契機。
記憶的瞬間如星星般閃爍,似真似幻,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記憶的恍惚感如白日夢一般,對曹鐘偉來説是一種誘惑。他既想把記憶凝固在某個瞬間,又想保持住記憶瞬間的不確定性。因為他要捕捉的不僅是記憶對象的真實,更重要的是記憶本身即記憶心理在場的真實。——記憶在場的方式即是曹鐘偉繪畫創作的方式,甚至可以説,只有通過記憶性的繪畫方式才能呈現記憶的真實性,也只有通過記憶的真實性才能呈現歷史的真實性。歷史永遠只能從種種遮蔽中揭示出來,藝術不過是通過個人經驗與個人創造使歷史真實得以顯現與澄明的美學方法。
曹鐘偉有一種內心觀察的頑強性,他似乎要在含混與曖昧的記憶中抓住那些讓他不能忘記的東西,所以他的作品中總是有著清楚與模糊的對比。無論是室內空間、眼前靜物,還是戶外場景、突發事件,他要表達的都不僅僅對象本身,而是對象存焉其中的時間過程。的確,對今天的文化現實而言,一切堅固的東西正在煙消雲散,從永遠偉大、光榮、正確的紅色經典到號稱導師、統帥、舵手的革命權威,從確定無疑的信仰追求到明白無誤的自我表現。其實從畫電視系列開始,曹鐘偉對現存事物的懷疑就根植於心。那種幻影似的人物形象和扭曲變形的廢棄之物不斷出現在畫面之中,隱晦、不安、不可名狀,乃是藝術家對既成世界難以置信的心理隱喻。
畫家的難度在於處理記憶場景片段化和畫面自身完整性的矛盾,還需要處理心理恍惚和圖像定形的關係。曹鐘偉首先是採用含混、暈染的方法來消解固態形象,以邊緣模糊的手段來虛化實體構造。在色彩處理上,則以單色為主,突出黑白灰的大塊分佈與微妙變化。但也不憚使用紅、黃、藍等強烈色彩,一方面配合所繪形象所具有的象徵性,另一方面則以漫延漸變來形成協調感。記憶的迷茫與搜索的專注,在整體含混與局部清晰的畫面中得到了自然而然的呈現和表達,從而給人帶來獨特的視覺感受和心理反應。
如果説在電視系列作品中,曹鐘偉還是用文化批評和自我表現相結合的方式來針對文化現實的話,那麼,在記憶瞬間系列作品中,曹鐘偉已深入到藝術語言內部,以激活語匯的方式將對象與方法甚至是技法熔為一爐。他現在所做的工作乃是去粗取精,在混雜、紊亂的文化記憶中進一步提煉歷史真實,也就是説更加突現針對的真實性與真實的針對性,此即繪畫的在場性與在場的繪畫性。
有感於曹鐘偉真誠而又沉著的藝術追求,寫了以上感想。
是為序。
王林
2012年8月9日
四川美院桃花山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