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存在嗎?
今天的文明遭遇到它自身歷史的一個臨界點:此前,人類滿懷信心地走向世界,試圖掌握世界、改造世界。此後,人類突然意識到正是如此這番的努力使自己錯過了世界,並日益遠離了真實的世界。人為了掌握世界而發明的所有工具已經把人送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被人所創造的世界之中。
這是一個符號和語言的世界。由概念、詞語和圖像所構成的世界通過高科技的網路從四面八方將我們包圍。每日撲面而來的新聞和揮之不去的廣告圖像充斥在我們生活的所有細節中,如同渾濁的迷霧那樣籠罩著我們:圖像越來越多,真實越來越少。圖像的感染力、説服力逐漸遠離我們。人終於被自己製造的圖像所窒息,被自己所創造的工具所奴役。
攝影在圖像製造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攝影術以它機械的方式和純客觀的技術,忠實地複製我們所看到的世界。它的出現開闢了一種新的觀看方式,甚至深刻動搖了當時寫實繪畫的地位。攝影所展現的世界同時也深刻地震撼了我們的觀看。攝影可以強化觀看的道德立場,可以見證事實,可以截取時間的片段以代替人的記憶,可以美化或醜化要攝取的對象,也可引發我們對世界的沉思和遐想。它為我們提供了世界的多種面貌,卻始終保持著一種貌似“客觀”的、“有距離”的立場,而正是這種“客觀”的立場使它潛入了我們的內心世界,深深地撼動著我們的靈魂。
政治意識和商業社會為到達其宣傳的目的,充分地利用了攝影的“客觀”特性。在很多場合下,攝影也不動聲色地傳播著形形色色的意識形態觀念,它所發揮的作用遠遠超過了文字和口號。沒有什麼比攝影的寫實圖像更容易把我們帶進觀念的圈套中。
長期以來,中國的攝影界深受實用主義的影響,語言被劃分成形式和內容兩部分,前者只是在為後者“服務”時才獲得其合法地位。不管是以“正確的”意識形態的名義,還是以所謂“語言革命”的名義,攝影作品的功能都被縮減為傳達某些觀念的工具。攝影因而變成了概念的圖解,變成了煽情的手段。表達的品質被撇到一邊,攝影成為奴僕,毫無尊嚴可言。正是在這層意義上,攝影在我們和世界之間製造了一層虛幻的屏障。
世界的真實成為問題,是因為語言所表達出來的這個世界並不可靠。我們通過攝影看到的只是一個被過濾的世界,是世界的一部分表像。數位技術發明以後,攝影進而失去了真實世界見證人的身份。世界成為可以被任意製造的圖像,攝影成了能夠隨意毒害意識的工具。
於是,世界存在和攝影語言之間的關聯,成為當今視覺文化批評中的一個重要的悖論。解鈴還須繫鈴人,攝影語言引起的問題還要通過對語言的反思來解決。攝影語言能否突破自己所設置的陷阱,不斷獲得創造和發現的動力?能否激起更寬廣的想像?能否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能否使語言與世界並行不悖?本屆攝影節以“這個世界存在嗎?”為題,正是希望通過所有參展的作品來展示這些攝影家是如何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穿越語言,去重構一個更加自由,更加強烈,更加具有意義的世界。
(總策展人:費大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