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雷參加《歌手》
馬頔
和20年前《同桌的你》那一批校園民謠一樣,新一代的民謠和它們的創作者大都産生並崛起于北京。作為文化中心和獨立音樂重鎮,北京一直吸引著來自全國各地懷揣音樂夢想的人們,所有名頭響亮的民謠音樂人就算不是生長于斯,也做過這裡的過客。如歌唱著成都玉林路的趙雷,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北京孩子。
短短幾年間,北京還是那個北京,民謠音樂的影響力卻已不可同日而語。“有精神養分的民謠音樂是靜靜待在那裏等著你去尋找的,只有有經歷、有生活又有文化底蘊的人才能聽懂和認同,而這樣的人在社會中從來都只是少數。”一位音樂人説。
近幾年來,借助音樂選秀和比賽類節目,中國內地民謠音樂可以説是每年掀起一個小高潮。2017年新春伊始,這份幸運落到了趙雷和他的《成都》身上。
其實2014年趙雷就參加過《中國好歌曲》,至今已舉辦過上百場個人演唱會,可惜仍算不上有多紅。直到2月4日晚,趙雷以補位歌手的身份登上湖南衛視熱播節目《歌手》的舞臺,以一首《成都》奪得當期節目第二名。這首歌也隨即刷爆微網志和朋友圈,帶動其去年年底發行的數字專輯《無法長大》迅速熱銷于各大音樂網站。
和20年前《同桌的你》那一批校園民謠一樣,這些民謠音樂和它們的創作者大都産生並崛起于北京。只不過與從前只屬於小劇場、Livehouse演藝吧、音樂節的前輩們相比,趙雷、馬頔、堯十三、好妹妹組合等這一批年輕正當紅的民謠音樂人如今紛紛走上了更寬廣的舞臺,有了眾多熱情粉絲捧場。
短短幾年間,北京還是那個北京,民謠音樂的影響力卻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變化真的有那麼大嗎?民謠又真的迎來了繁榮發展的新時代嗎?
“有精神養分的民謠音樂是靜靜待在那裏等著你去尋找的,只有有經歷、有生活又有文化底蘊的人才能聽懂和認同,而這樣的人在社會中從來都只是少數。”
説這話的是一位音樂公司的CEO。
民間藝人與娛樂明星
“如果説上一代民謠音樂人的狀態更偏近於民間藝人,那麼這一代就更像是娛樂明星。”
多年來致力於獨立音樂發展的樹音樂公司旗下簽有多位民謠藝人,樹音樂CEO姜樹把中國內地的民謠音樂分為三代:上世紀90年代初是以高曉松、老狼、葉蓓等為代表的校園民謠時期,2000年左右是以萬曉利、“野孩子”樂隊、周雲蓬、李志等為代表的城市民謠時期,還有就是馬頔、趙雷等80後一代領銜的新民謠。目前走紅的基本就是這第三代的新民謠,而姜樹認為,這些其實並不屬於真正意義上的民謠音樂。“這些80後民謠歌手的音樂更偏向於流行歌,旋律好聽,年輕時尚,歌詞也比較能傳達當代青年人的心聲,但人文的積澱比起萬曉利他們就差遠了。”
網路是區別新一代民謠音樂人和他們的前輩最明顯的標簽之一,正如宋冬野曾經説過的:“他們是一開始在酒吧裏演出,後來影響力才慢慢延伸到網路,而我們和他們正相反,我們是先在網路上創作和發表自己的作品,之後才有了落地演出。”
成長于網路時代的年輕民謠音樂人們明顯更懂得如何吸引關注以及迎合觀眾,無論豆瓣、微網志還是網路廣播或論壇,他們都能玩得有聲有色,也不拒絕通過各種八卦緋聞登上新聞熱搜榜。
現場演出同樣成為他們聚攏人氣的絕佳機會,比如已經成功登陸過北京工人體育館這種萬人場館的好妹妹組合,兩位成員在演出中收放自如,演唱之外還耍起脫口秀,和觀眾們插科打諢,展開氣氛熱烈的互動,有媒體形容他們的演唱會“更像是一台綜藝晚會”。在“麻油葉”的專場演出中,馬頔也會不斷往台下扔冰棍和杜蕾斯,甚至還現場搞起接吻大賽,幾乎令台下同樣年輕的粉絲們瘋狂。
有樂評人總結稱:“如果説上一代民謠音樂人的狀態更偏近於民間藝人,那麼這一代就更像是娛樂明星。”像馬頔因帥氣的外表而被粉絲奉為偶像,被稱為“民謠界的權志龍”。堯十三在豆瓣音樂人的頁面上直接就把自己的風格定義為“偽民謠”,他也坦承自己的音樂缺少老一代的淳樸氣息而更偏向流行。宋冬野也曾直言:“在生活沉澱和閱歷上,我們跟前輩們比還是有一定差距,畢竟我們是聽周傑倫長大的孩子,潛移默化地都會受些影響。”
“北漂”與土著
“他們到底並未親身體會過時代的巨變,也不會有前輩那樣深切的家國情懷。”
説到音樂和歌曲本身,新生代與前輩之間也存在著很大的差別。如堯十三所説的那種“淳樸氣息”其實正是老一代民謠音樂人最大的特色,姜樹為之定義的“城市民謠”也很好地概括了那一個時代民謠音樂的主要內容。早期的萬曉利、“野孩子”樂隊等以一把吉他作槳漂泊到北京,其心態就像當年鮑勃·迪倫從小鎮帶著外鄉口音走進紐約。
他們生活簡樸甚至貧窮,但卻因為對音樂的熱愛而自得其樂,也沒有強烈的出名賺錢衝動,只是在音樂中反反覆復地歌咏著自己對於這座大都市既依戀又排斥的複雜心情,還有對於遠方家鄉和親人的思念。
1994年離開克拉瑪依來到北京闖蕩的馬條回憶起往昔來感觸良多:“剛開始來北京時並沒有覺得有什麼特別,我來這兒只是因為這裡有我喜歡的樂隊、我崇拜的音樂人而已,但當我真正融入北京的生活時,才發現北京的環境在中國是獨一無二的。作為一個國際性大都市,不論是繪畫、電影、詩歌、先鋒藝術、搖滾,任何門類都能在北京看到頂尖的人,這會給你在小地方不可能接觸到的全面刺激你的東西,當然你自己也要有意識地去接受它,否則就會跟這些擦肩而過。”
1995年從瀋陽過來的周雲蓬則這樣形容自己早年的北漂生活:“北京是一個‘大鍋’,煮著眾多外地來的藝術愛好者,煮得久了,就想跳出去涼快涼快,但‘鍋’外面荒涼貧瘠,沒有稀奇古怪的同類交流,那就再跳回來。”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每個外來者都在努力尋找自己的位置,漸漸的他們發現,只有鄉土鄉音能讓自己保持個性,並留住故鄉的記憶,因此在北京的民謠圈裏,始終鄉音嘹亮。比如廣東的五條人組合用海豐話演唱《縣城記》,西安的馬飛用陜西話創作《當初就不應該學吉他》,銀川的蘇陽用西北的“花兒”曲調譜成《賢良》。
當年剛剛來到北京不久的莫西子詩也曾在一次朋友聚會中即興彈唱了一曲彝語歌謠,鮮活的旋律和歌中充沛的情感使得滿座皆驚,這首歌就是後來在《中國好聲音》中被吉克雋逸唱紅的《不要怕》。莫西子詩感嘆道:“如果不離開家鄉,我完全不可能寫出這些音樂。”
大多數民謠新生代尤其是像趙雷、宋冬野、馬頔這樣生長于北京的音樂人卻並沒有這樣的經歷,和眾多80後、90後的同齡人一樣,雖然也面臨著生活成本高昂、競爭激烈的生存壓力,但他們到底並未親身體會過時代的巨變,也不會有前輩那樣深切的家國情懷。當然,對於歲月變遷、年華易逝、堅持夢想一類藝術創作的永恒母題,不管是哪一代人都會有切身的感受。因此,宋冬野會在《安和橋》中歌咏已因拆遷而不復存在的老北京,陳粒會在《歷歷萬鄉》中宣告“我們仍舊想要當初想要的不一樣”。
表達青春與無病呻吟
“這些新民謠也可以視之為青春的一種表達,但這樣的表達比較欠缺內涵和技術含量。”
然而由於自身生活積澱的淺薄和越來越講求娛樂化的文化大環境,更多年輕民謠音樂人的創作卻難逃空洞無力、無病呻吟的詬病。就像在近日熱傳的網文《我分析了42萬字的歌詞,為了搞清楚民謠歌手們在唱些什麼》中,一位名叫王登科的程式員通過數據分析得出結論:“在我的統計中,出現最多的幾個意像是:再見,姑娘,夜空,孤獨,快樂。如果把民謠擬人化,那應該是一個喜歡南方的北京小夥子,覺得世界很無趣,但罵歸罵,到底是對生活有希望的,憧憬著明天,在春天感到快樂,在冬天感到孤獨,沒有女朋友,但有幾個糾纏不清的前女友,經常和她們見面,見面的地方可能是成都、昆明、南京、上海、武漢……”
風花雪月、傷春悲秋、小情小愛正在成為新民謠的主題,更有甚者如堯十三的《咬之歌》、馬頔的《海咪咪小姐》等,歌詞直白到近於粗鄙。著名樂評人郭志凱評價説:“你也可以視之為青春的一種表達,但這樣的表達比較欠缺內涵和技術含量。”
“草莽”與藝術家
“有精神養分的民謠音樂是靜靜待在那裏等著你去尋找的,只有有經歷、有生活又有文化底蘊的人才能聽懂和認同。”
不過可嘆的是,即便新民謠已經如此放低姿態迎合受眾,又因為各種音樂節目的助力而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它在主流音樂市場中卻依然處於偏居一隅的地位。參與主辦趙雷全國巡演的李趙恩之前也一直在承辦周傑倫、S.H.E等流行巨星的內地演唱會,她告訴記者,雖然趙雷的巡演非常火爆,上座率很高,但比起當紅的流行歌手動不動就是十幾場甚至二三十場的規模還是差遠了,再加上人們已經習慣了搖滾、民謠這類live演出的低票價,不可能像流行演唱會那樣完全走商業路線,所以整體下來收入其實並沒有多高。
已從事民謠音樂經紀多年的郭女士則把近年來被電視節目推火了的這幾位音樂人稱為“零星冒出來的草莽英雄”,她認為目前國內民謠音樂根本還沒有建立起一個具備資本、人才、運營等鏈條的完善産業機制,缺乏長遠發展的環境和動力。
姜樹也對民謠音樂的繁榮不抱什麼期待,他説這種音樂類型註定無法成為主流,第一代校園民謠和第三代的新民謠都有比較重的流行成分,易於被接受但也易於被遺忘,成不了大氣候,而真正的城市民謠更只能屬於小眾。
“萬曉利、周雲蓬、馬條他們不是藝人而是藝術家,他們的創作都是有感而發,從不會向市場妥協,所以他們的作品不可能大批量增長。有精神養分的民謠音樂是靜靜待在那裏等著你去尋找的,只有有經歷、有生活又有文化底蘊的人才能聽懂和認同,而這樣的人在社會中從來都只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