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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順流而下,逆流而上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10-09 15:30:36 | 文章來源: 南方人物週刊

簡單表達、簡單交流,但不要簡單思考

現實像個石頭,精神像個蛋,石頭雖然堅硬,可蛋才是生命。——《紅旗下的蛋》

《Outside Girl》結束之後,全場歌迷終於盼來了《一無所有》。跟之前的歷次演出一樣,新歌的現場氛圍中規中矩,而那些經典曲目,從前奏開始就能從頭到尾引爆全場。

崔健曾經聽到過一種批評,説他“挑逗觀眾”、“盡唱老歌”,他也很清楚,那些一直渴望聽到老歌的觀眾,“實際上是大眾的代言人”。

“崔健有一種力量,他很難被打倒。他既不會被批評打倒,也不會被吹捧打倒。”學者周國平(微網志)説。2001年,他和崔健曾有過幾次深入對談,談話內容後來整理出版成訪談錄《自由風格》。

在《自由風格》中,崔健説道:“作為創造者只有兩件事情可以幹,一個就是重復以前的創造,一個就是繼續創造不重復,或者説就是往前走、不停止。很多人一旦生活標準達到一種水準的時候,他們就覺得停止的機會到了,所以我覺得他們實際上不是把創作當成一種樂趣,而是當成目的,當成達到自己穩定生活的一種手段。一個藝術家是不是真正踏上了藝術征途,就看基本是個創造過程還是表演過程。”

“千萬別再聊《一無所有》那個晚上了!”在採訪時,崔健對談論早期經歷的話題意興闌珊。就像要求樂隊一定要給觀眾新東西一樣,他希望封存往事,“藝術家任何時候都只拿作品説話。”

崔健最新的作品是自編自導的首部電影長片《藍色骨頭》。儘管在電影《成都我愛你》下部中,他曾有過一次執導經歷,但那次合作並不愉快。這次拍攝,才是崔健導演實力的真實體現。

“崔健編故事的能力非常令我意外。”先期看過影片的周國平説,“他的電影肯定不是商業片,但這個電影也肯定不是那種特別小眾的電影。它的受眾可能會廣,因為故事還是好看的。它講述了兩代歌手之間的故事,片中的下一代就是當下網路時代的年輕人,我相信年輕人會有興趣,而且電影的畫面和音樂都非常棒。”

《藍色骨頭》的攝影是香港著名攝影師杜可風。得知崔健要當導演,他主動請纓出任攝影。而影片所有的配樂,全部由崔健包辦。目前影片已經送審,不出意外,明年年內一定能夠公映。

去年8月1日,崔健邁進了知天命之年。他從不過生日,那晚結束所有工作之後,在朋友再三勸説下,來到樂隊一位成員自己開的酒吧,和朋友們喝了一杯。雖然晚睡晚起,但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規律作息,堅持天天運動健身,像很多世界知名搖滾歌星一樣,身材依然不輸當年。他從不碰毒品,在《飛了》的歌詞中他寫道:我根本用不著那些玩藝兒,你瞧我是不是與眾不同。“跟他相比,我的生活更像是搖滾圈的人。”張元笑著説。

“年輕人永遠是對的”,這是27歲的崔健放出的一句豪言。如今人到中年,他如何直面內心深處的焦慮和危機?

在《自由風格》中,崔健説:“我覺得我有這樣一個恐懼:個人害怕群體,就像人們怕談論政治一樣。説到這,有人會覺得我魯莽,總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這就是恐懼的一部分,因為我已經開始想我自己有沒問題了,並且試圖挖掘我內心深處恐懼的根源,同時也觀察周圍的人是否會有同樣的恐懼。我後來意識到,這種解決恐懼的方式是對的,是和平的。搖滾樂能起到這種作用,讓人用簡單的方式去表達,簡單地去交流,但不要用簡單的方式去思考。”

我們追不上時代,他與時代並行

我看差不多了時機已經到了,我是乾脆放棄還是繼續努力,拿出新的勇氣還是回家去,回家把青春的愛情進行到底。——《小城故事v21(下)》

2011年元旦,崔健再次回到工體舉辦個人演唱會。這次他帶給歌迷的新體驗是將搖滾和交響樂融為一爐。與他攜手合作的,正是他當年的老東家——北京交響樂團。這次跨年演出,讓很多老歌迷盡興地重溫了一次崔健出道至今的所有經典作品。演出最終在他3次返場後結束。

“我們古典音樂走得非常難,但是崔健比我們還要難。”這次演唱會的指揮譚利華説。“我不好説什麼是搖滾精神,但崔健身上,一直有他的精神。”

“以後崔健的音樂,肯定是會往更純粹的純音樂發展。”音樂人方無行説,“其實他以後的演出可以考慮分為兩種,一種是在體育館裏舉行的大型演唱會,樂隊是老班底,曲目就是那些歌迷懷舊的經典作品;另一種是很小的規模,最多也就二百人,觀眾比較高端,都只為音樂本身而來。在這種演出上,崔健就可以把他的音樂實驗,把他最純粹的音樂拿出來跟大家交流。而且這種演出,他可以和很多新樂隊成員合作,找到新的音樂思路和模式。”

幾天前,學者周國平和崔健進行了一次長談。接下來他們還會約談幾次,談話內容作為修訂部分將收錄進10月底再版的《自由風格》中。今年6月23日,二人共同的朋友、音樂人梁和平因為車禍導致高位截癱,他們想用版稅為他接下來的治療和生活提供一些幫助。

“這次再見面,感覺他整個人變得平和了。”周國平説,“11年前的他性子還是非常倔,比如面對媒體他會排斥,但是現在,就算媒體拋出一些不太得體的問題,他也會配合,而且巧妙地引到自己的話題上來。”

如果説對於今天的年輕人,“崔健是誰”會是一個問題;那麼對於很多昔日的歌迷,問題便是:崔健還是崔健嗎?

“雖然進入90年代以來,崔健的作品一直呈現一個下降的曲線,但他依然是極其少有的音樂人,甚至在整個藝術圈都是極其稀有和獨特的。”李皖説,“歷史上只有極個別的人,能夠使時代主題成為他的創作。具有這種雄心和嚴肅目標的人很多,但崔健是這麼長時間以來表現最好的。用他自己的話説,他‘選擇了一個最有分量的對手’。他一直力圖找到這個時代最大的主題,對這個主題進行言説。”

對於7年前問世的崔健第五張專輯《給你一點顏色》,李皖評價説,“面對一個分化的時代,崔健找到的解決方式依然是天才的,也是有效的。從前他在作品中的角色接近於自己,他不過把這個角色抽象成一個‘我’;但在新專輯中,他用網友、民工等等不同身份的角色扮演,既聰明又富有創造力地找到了自己的解決途徑。這個時代像一列火車,我們已經很難追上它,但崔健好像始終在和它並行。在今天,他始終在寫中國的問題,依然在給時代畫像,並且最後的成像是逼真、豐富和多彩的。不管時代怎麼改變,崔健始終能夠牢牢地抓住自己的目標,不被甩開。”

在李皖看來,崔健在今天最大的尷尬就是再也不會有當年那麼多聽眾,從前那些狂熱的歌迷甚至已聽不懂他了。“大家看起來像老朋友,其實早已形同陌路。對他的怒氣和怨言,其實反襯的恰恰是我們自己在今天的不堪。”當年北大崔健後援會的青蔥學子如今已散落天涯,有人從政,有人經商。中年心事爬上鬢角髮際的他們,會在某個久違的沉睡夜裏夢回當年的看臺時光嗎?

周國平這次的觀察結果與李皖的感受如出一轍,“今天再打量崔健,他的確不在中心位置。大家都在追逐短平快,但他依然在孤獨地進行一些堅實的思考。他讀書不多,所以他的思考不是思辨和過於邏輯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思考全部出自生命本能,是建立在最根本生存狀態上的一種社會思考。這種嚴肅的追求,可能因為跟時代的反差,更顯得可貴。”

在崔健接下來的計劃中,電影依然會佔據很大的篇幅。《藍色骨頭》裏複雜的人物線索和豐富的小傳背景,讓他有了很多拍攝續集的可能。當然最重要的依然是音樂,他癡迷技術,面對數位時代依然充滿征服的野心。在他的憧憬中,未來還應該有一間音樂教室或一個基金,讓音樂在很多孩子幼小的心裏生根發芽。

崔健當年在北交的一位同事説:我們一直表演的都是別人的作品,崔健卻寫了一輩子自己的歌;我們循規蹈矩等到退休,他大概會自由自在地過這一生。

還是“白鹿原之夜”,演出接近尾聲,全場觀眾在崔健下場之後依然持續不斷地喊著他的名字。在潮水一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崔健返場。《花房姑娘》熟悉的旋律響起,他習慣性地微微佝起背,逆光裏抱著吉他的背影像是一隻不停地揮動翅膀的鳥。既像是在甩掉泥濘,又像即將振翅高飛。全場大合唱的背景聲,依然沒有淹沒音響裏傳來的他的歌聲:你問我將要去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實習記者李玲利、代雙雙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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