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
中國搖滾三十年,盪氣迴腸,生老病死,不思量,自難忘。
11月13日,上海八萬人體育場,工體“怒放”演唱會的搖滾風暴將登陸上海,羅大佑連老東家“滾石三十年”的演唱會都不參加,也要趕來上海“怒放”,可見他對這場演唱會的重視程度。
壓抑了太久,才有這樣的爆發?8月27日的北京的“怒放”已經成了2010年最重要的文化事件之一。自老崔而下,中國搖滾樂最具影響力的代表樂隊和歌手幾乎悉數到場,自1994年香港紅磡體育館的“中國搖滾新勢力”演唱會之後,還沒有哪一場中國搖滾樂的演唱會,會成為如此多的人熱議的焦點。
這是回顧,也是中國搖滾新長征的開端,黑豹、唐朝、張楚、何勇、許巍、汪峰、黃家強……振臂一呼,四方響應,是搖滾,也是青春的熱血,在風中飄揚,如Beyond所唱:“風中揮舞狂亂的雙手,寫下燦爛的詩篇。”
Beyond的光輝歲月
在唐朝、黑豹、魔岩二傑等內地搖滾音樂人的光環下,港臺音樂人的身影更像是暖場嘉賓。但是請不要忘了,中國第一張搖滾樂隊專輯是Beyond于1986年3月在香港出版的首張唱片《再見理想》。
香港的樂與怒,Beyond是最好的代言人。無盡空虛還是和平與愛,Beyond總能用最動人的歌詞與曲調讓你過耳難忘。那是一段屬於Beyond的光輝歲月。
懷念家駒。如果不是1993年6月27日的一天,他在日本富士電視臺從3米高的舞臺上墜落,Beyond本可以繼續革命。但是,沒有也許。記得家駒去世之後,黃貫中任主唱的Beyond加盟香港滾石,推出了《二樓后座》,主打歌《遙遠的Paradise》他唱得情真意切令人動容:“Oh,Para Paradise,只想跟你一起,一起走向這一天;Oh,Para Paradise,風中希冀一點,今天一再想起你。”
家駒真的是Beyond的靈魂。1983年年底,Beyond創隊成員之一、主音吉他手鄧煒謙(正是鄧煒謙將樂隊命名為“Beyond”)和貝斯手李榮潮相繼離隊,不僅沒有把黃家駒逼入絕境,反而依靠“兄弟連”的幫助步入事業巔峰。《大地》主唱是黃貫中,以演唱《大地》時的氣吞萬里,黃貫中沒理由當不好主唱,但事實是黃貫中之後的演唱再沒有《大地》和《遙遠的Paradise》時的勇氣和力度,家駒在天堂,眼睜睜地看著Beyond如花凋零:2005年,樂隊在北京首都體育館召開了“Beyond的故事——內地告別演唱會”,宣佈Beyond樂隊解散。在演唱會上,黃家強流著淚向大螢幕上的家駒致歉,但無力回天。
這是遺憾,也是必須直面的現實。
2010年9月,鄧煒謙在香港知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我與Beyond的日子》,詳述自己與家駒第一次的相識、組band的經歷,他感慨地説:“再遇不到一個歌手好似他對音樂這麼著迷、瘋狂和熱愛。”
但這一舉動卻引發多方猜疑,主要還是因為,出版這本書的是曾經與Beyond對簿公堂的前經理人陳健添,他也正是1991年Beyond“生命接觸”演唱會時,黃家駒唱完《再見理想》後感謝的人。而家駒去世之後,他被Beyond成員指責出賣了樂隊的權益,將黃家駒遺作的版權,賣給新進二人組合Bliss主唱,因而引出一段糾紛,並最終導致Beyond走向解散。
真相永遠埋在當事人的心中,我們無從置喙。只有那段光輝歲月在記憶的塵埃中熠熠生輝,告訴我們,天若有情,歲月有聲。
魔岩點燃“中國火”
Beyond和齊秦都曾經在滾石旗下效力,滾石自羅大佑時期形成的人文思辨氣質使得張培仁和魔岩成為可能。被李宗盛在《和自己賽跑的人》中稱之為“親愛的landy,我的弟弟”的,正是一手締造魔岩傳奇的張培仁(landy是他的英文名)。
李宗盛還説他:“你很少贏過別人但是這一次你超越自己。”簡直就是對張培仁音樂成就和商業敗績的一種別樣的揶揄。極富理想色彩,將台灣商業模式與大陸革命激情有機結合,張培仁一手塑造出中國搖滾的奇跡。這是不同於崔健的如刀子般銳利的聲音,它們更為華麗,也更多元,不論是唐朝的詞還是張楚在《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中的配樂編曲,都深刻地打上了台灣音樂製作的烙印,
如果沒有張培仁,中國當代音樂史毫無疑問得改寫。還有賈敏恕,張培仁的背後,就是這位魔岩時代偉大的製作人。當年年方27歲,加入過一支台灣青年樂隊,默默無聞,卻為張培仁大膽使用。這個在2003年因作風問題被妻子告上法庭搞得焦頭爛額的男人,在音樂上絕對是真正的奇才。賈敏恕初試牛刀的首先是《中國火I》,收入其中的面孔、趙剛、ADO、自我教育樂隊的作品大概已少人提及,最讓人熱淚盈眶的必是張楚的《姐姐》和唐朝收入其中的《飛翔鳥》。唐朝在1990年現代演唱會上唐朝表演的兩首歌,在錄製《夢回唐朝》專輯之前他們也只有兩首歌,可是經過賈敏恕的妙手打造,40多天的時間裏,一張製作精良到里程碑的專輯竟就這樣讓唐朝脫胎換骨,賈敏恕的能力無需多言。
《中國火I》中還收了黑豹最好作品之一的《別去糟蹋》,此時的黑豹已非常成熟,成為魔岩第一支獲得商業成功的樂隊。而1990年的現代演唱會上,黑豹還只能做壁上觀。原因就是他們沒有自己的作品。那一夜,所有的觀眾都激動難抑,只有他們,默默在台下觀看,面無表情,而臺上所有的音響設備,都是黑豹的。
演唱會結束之後,他們在小酒館裏,每個人都醉了,心,浸著苦酒。
這一事件極大了刺激了黑豹成員,他們刻苦排練,在之後由黑豹經紀人郭傳林策劃的一次深圳演唱會上一炮而紅。但在黑豹成功的背後,我們看到的,恰恰是Beyond在大陸的影響力。此話怎講?最初看中黑豹的恰是陳健添(當時他的公司的名字還叫“勁石”),黑豹鼓手、“怒放”演唱會現場總指揮趙明義還清楚地記得:“演出完了之後,王菲帶著陳健添,請我們去吃飯。很快就談到了下一步出唱片付工資的事,好像一步就登天了。演完90現代演唱會大家都沉浸在喜悅中,但我們走出了第一步。”
陳健添不僅是Beyond的前經理人,也就是90年代大名鼎鼎的紅星生産社的創辦人。他和劉卓輝(大地唱片創始人,Beyond《大地》等多首名曲的作詞人)、張培仁共同支撐起90年代中國新音樂發展的三巨頭。但完成黑豹專輯發行的是魔岩,不是陳健添。許巍記得他的唱片《在別處》在陳添健那兒也曾經遭遇曖昧。也許這就是紅星與魔岩的差距,Beyond的前經理人,能夠欣賞的,還是相對流行的音樂。大地唱片也差不多,魔岩三傑之一的何勇,他的那張《垃圾場》最初母帶和版權則在大地唱片的劉卓輝手中,劉卓輝錄完了母帶卻遲遲不出版,而是先發行了景崗山和李玲玉的專輯,最後何勇拎著兩把斧子找到劉卓輝才搶回母帶。
何勇的輝煌在此一舉,何勇之後的沉寂也根源於此,回首往事,他這樣來總結這次風波,就像在總結自己的人生:“我一直在從藝術上和生活上追求完美,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能夠做到完美的音樂或藝術,但是我沒有完美的生活。”
隨著魔岩神話的終結,黑豹也走向了沉寂。1997年神奇地獲得全運會馬術冠軍的巒樹與竇唯之間的感情糾葛外人多有傳言,如高旗與陳娟紅般夫唱婦隨自然人人艷羨,同時愛情又是如此傷人,如今,沒有了竇唯的黑豹,就像沒有黃家駒的Beyond一樣,元氣大傷。欒樹的《光芒之神》和秦勇時代的幾張唱片當然也可圈可點,但是與1992年的《黑豹》專輯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秦勇是秦齊的弟弟,秦齊即唐朝第一任主唱,在《夢回唐朝》中留下了唯一的一首《世紀末的夢》,帶點死亡金屬的味道,空留懷念。秦勇的聲音表現力似乎尚不及乃兄,黑豹這些年的發展也在穩穩地降落。推出的新專輯在搖滾和流行之間徘徊,原意要討好雙方,結果互不買賬,現在換成以前唱花臉張克芃(藝名大鵬),是不是能讓黑豹再現傳奇,“怒放”的現場,我們就能一見分曉。
許巍與汪峰:美麗世界的孤兒
再見吧理想,重金屬的風潮已經煙消雲散,許巍和汪峰的輕搖滾路線成了各大頒獎禮中的贏家。
許巍自己也承認:“我確實不是當年的許巍了。”今日的許巍,在時光中漫步,心事隨風,愛如少年,顯得雲淡風輕。不過他也説,他從來就不是個憤青:“但了解我的人知道我就是個文藝青年,喜歡搖滾樂,不過我還真不是憤青,你看我第一張專輯的歌曲,喜歡音樂,喜歡詩歌,還是一年輕人的狀態。雖然表現得也很孤獨,但不是憤青,如果是憤青我就去做朋克了。我喜歡美,第一張專輯雖然給人感覺孤獨陰冷,但還是很美:旋律很美,意境很美。”
痛苦和美麗留給孤獨的自己,他是美麗世界的孤兒,曾經的許巍,美麗裹在冰冷的外衣下,是因為人生的不如意。1997年年底,12月31日那一天,他出了一次車禍。那天,《在別處》專輯獲得北京音樂臺年度最佳搖滾專輯和最佳搖滾歌手獎,他坐著計程車去領獎,結果,撞了,鼻梁斷了,縫了十六針,到現在鼻子上還留著一個疤。巒樹去看他,房子裏沒有電,點著蠟燭,在昏暗的光線中,許巍臉上全是紗布躺在那,他的心情糟透了。
“那些無助的夜,你牽著我的手,幸福如此遙遠。”(《我的秋天》)那是一段艱苦的歲月,也是大多數中國搖滾音樂曾經或者現在正在經歷的磨練。他説紅星生産社時期,他在練琴的時候老是在想:“如果我有個自己的房子,有我喜歡的吉他,能靠音樂養活自己,那就特幸福。”現在,這些願望對於成為暢銷保證的許巍來説自然不在話下。他説人要知足常樂,音樂變得清澈和晴朗,不是媚俗,這是他對人生感悟的結果。
汪峰則多少還帶著一些“鮑家街43號”樂隊時的棱角。在香港機場已經讓機場工作人員領教了他的火爆脾氣,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則可以看到汪峰的吉他,就是他的生命。
但是曾幾何時,吉他和音樂帶給他的,只是痛苦。
1998年,“鮑家街43號”的第二張專輯《風暴來臨》出版了,可是汪峰的生活卻比出版專輯前更糟糕,沒錢,基本生活無法維持,對未來更加迷惘。2001年他為《十七歲的單車》所做的配樂和電影本身一樣精彩,這是對社會的質疑之作,也是對青春的祭奠,也許,它也是寫給筠子的吧?2000年9月10日,沒有任何跡象,汪峰的女友、汪峰曾經為她寫過很多歌的筠子選擇了在北京寓所上吊自殺。這個噩耗像顆子彈一樣擊中了他,沒有了筠子,他真正成了這“美麗世界的孤兒”,也許飛得更高,因為那仿佛飛鳥一般墜落的剎那,也是生命殘酷的怒放。
如果還有明天。
今年的11月7日是台灣歌手薛岳逝世20週年的祭日,從薛岳開始,家駒、張炬、高楓(他在《搖滾北京II》中還唱過一首《把門打開》)、陳秦喜(豆豆)、筠子,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還有那些逐漸淡出人們視線的名字:蔚華、羅琦、王勇、陳底裏、蒼蠅樂隊、指南針樂隊、面孔樂隊……在這樣一次“怒放”演唱會之後,是否也會迎來他們人生的第二春?還是像王傑唱的:明天的他們,又要在哪停泊?
不管成不成功,“愛每一個愛你的人。”在《再見張炬》的唱片封套上,寫著這樣一句質樸而又感人的話,這,是一種信仰。(《新民週刊》何映宇供稿)
|